學達書庫 > 蘇盈 > 一雷驚蟄始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醒冬路過曲橋,仿佛看見昭陽趴在曲橋上,因為將晴雨的詩稿丟進水裡而被他責駡的樣子。

  哼,說到底你就是喜歡她!你再說那女人一句好話看看!看我下次再整她是不是會這麼客氣?

  昭陽氣呼呼的樣子浮現在眼前,那個時候的他哪知道昭陽竟是在吃醋,只當昭陽調皮。滿寧府沒人敢罵的寶貝小少爺,只肯被他罵。為了他,原來她一直都在忍耐。

  醒冬哥哥醒冬哥哥!他仿佛看見十歲的昭陽飛奔過庭院,沖出大門,一下撲到他的身上,緊緊抱住他。你又要偷偷溜走!壞蛋!壞蛋!壞蛋!又不跟我說一聲就偷偷走掉,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那個時候的他,因為意識到自己不能再住在寧家無所事事而決心跟二老爺學做生意,每次出遠門昭陽都會拼命哭鬧不讓他走,而他每次都狠心地離她而去,結果等他回來後,昭陽已經走了,這一走就是五年,音信全無。

  音信全無的五年呐!再見面時,五年的距離在昭陽心裡他的心裡,似乎從未存在過。

  甯夫人將他寫給昭陽的信全都截走了,卻截不斷他和昭陽之間的孽緣。他想起甯夫人跪在他面前給他磕頭,哭著求他離開昭陽,想起他連一聲再見都沒有說就那麼離開了昭陽,就心如刀鉸。

  他在歸途中病倒,是不堪折磨啊!不堪他和昭陽之間的回憶無時無刻不像現在這般在腦海裡不斷閃現,沒日沒夜;不堪他對昭陽的思念隨著每遠離昭陽一步就越發清晰地折磨著他;不堪承受他的離去是對昭陽最大的背叛;不堪承受他竟然愛著昭陽的事實。

  昭陽對他的愛,從小便有了,而他呢?他卻一直懵懵懂懂地承受著昭陽的愛,直到他離開了昭陽,直到他相思成疾,直到他病得半死,病得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病得他已經想要放棄不想再苟活于世時,他才發覺如果不能擁有昭陽的話,就算捨棄生命也是無所謂了。

  他是想就那麼死了算了,但是他卻沒有死,他又活過來了。

  於是他回來,回來承擔寧府上下幾百號人的責任,回來承擔給予晴雨的諾言,回來兌現對甯夫人的承諾,此生不再見昭陽,用這麼大的犧牲來還甯老爺當年對他的救命之恩,來換取寧家的臉面和太平,他的心已經死了,只剩對昭陽的回憶不停地散播在這個巨大的寧府裡,散播在每個角落每個他走過的土地,讓生活其中的他,好像被關在——只巨大的牢籠裡的困獸。

  他已經心如死灰。在他以為可以就這樣行屍走肉地度過餘生時,昭陽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她回來了,回來破壞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搖搖欲墜的決心,回來摧殘他的心他的腦他的理智。

  前有對晴雨的承諾,後有他和昭陽之間的重重阻撓,在世人眼裡,他們是兩個男人,是兩兄弟,甯夫人說得對,這種事情傳出去,他和昭陽往後怎麼做人?寧府丟不起這個臉。即使昭陽恢復女兒身,他和昭陽兄妹關係始終難以抹煞,他和昭陽是沒有未來沒有希望的。他和昭陽是不可能的,一輩子都是不可能的。

  醒冬哥哥。

  嗯?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麼?

  傻瓜,我不喜歡你,喜歡誰?

  年少的單純對白在耳邊浮響,那是多麼單純無知的歲月啊,如果可以,醒冬願生命永遠停滯於那個時刻。那個時刻裡的醒冬,擁有完全的昭陽;那個時候的昭陽,也擁有完整的醒冬。

  醒冬靠在廊柱上,眼裡流出了絕望的淚水。

  “大伯伯和大伯母居然不回來參加醒冬哥哥的婚禮,真是太奇怪了,怎麼說他們都是最重要的長輩呀!”菊菊心直口快地埋怨,被二夫人喝止。

  “菊菊,怎麼可以這麼說話?昭陽不是說了嗎,大夫人重病纏身,無法長途勞頓,大老爺忙於朝政實在脫不了身,所以委派他回來參加婚禮嗎?到時候再讓醒冬和晴雨上京一趟拜見大老爺和夫人,不就行了?”

  菊菊還是有些不服氣,嘟著嘴巴。

  二夫人對著昭陽笑著道:“昭陽越長越俊了,今年也有十五了吧?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像他這種比女人還漂亮的長相,哪個女人敢嫁給他,自己都自卑死了。”又是菊菊的快嘴巴,說得滿堂哄然大笑。

  於是在這片轟笑聲中,醒冬走了進來。

  “在說什麼笑得這麼開心?”他笑著問道。

  甯昭陽看見他,立刻一眨不眨地盯著醒冬,醒冬卻只是隨意向她投來一瞥,便迅速將目光移開,走到晴雨身邊坐下,晴雨望著他,臉上滿是仰慕之色。甯昭陽的眼眸黯淡了,唇角的笑容消失了。

  醒冬舉起酒杯對著昭陽笑著道:“我晚到了,罰酒三杯。”

  三杯酒轉瞬下肚。

  “給昭陽洗塵,我飲三杯。”

  又是三杯下肚。

  晴雨見他喝得猛,嬌嗔地奪走他的杯子,“病剛好,這樣喝酒傷身。”

  醒冬哈哈一笑,握住晴雨的手,“你關心我,我心裡明白,聽你的就是。”他夾了一筷子菜到晴雨碗裡,“你太瘦了,多吃點兒。”他說話時看著晴雨的目光滿含溫柔寵溺。他給晴雨倒酒遞茶,關懷備至,細心呵護,晴雨的笑容始終就沒落過,臉上的紅暈始終就沒消失過。

  甯昭陽看著他們兩個,她的手在桌下握成拳,指甲紮進了肉裡,流出血來。醒冬每多看晴雨一眼,她的心就多痛一分;醒冬每多對晴雨笑一下,她的唇色就蒼白一分;醒冬每多靠近晴雨耳邊說一句話,她的指甲就更掐入掌心一分。她看著醒冬和晴雨恩愛,內心猶如被淩遲般痛苦;她坐在席間,只覺得好像坐在油鍋裡煎熬。

  “喲!我說晴雨姐姐、醒冬哥哥,你們要恩愛拜託關了門再來行不行,大庭廣眾之下,你們知不知羞啊?”菊菊最愛損人,自然不放過每個機會嘲弄醒冬跟晴雨。

  醒冬卻只是哈哈一笑,絲毫不以為意。

  甯昭陽見他如此,淚水差點兒滑落下來。

  她聽聞醒冬要成親,一口氣苦悶難抑,竟然吐血暈倒;她病得一條腿踏進了鬼門關,也是為了他才重回陽間;她掙扎了那麼久,終於還是來到他的面前.只是想問他一句話:你當真要娶晴雨?

  現在,她看著他,只希望自己沒有踏進寧府過。醒冬哥哥有了晴雨,對她竟然如此冷淡漠視。難道正如娘所言,從頭到尾……從頭到尾都只是她一廂情願追著醒冬跑,醒冬對她除卻兄弟情分外,再無其他?

  “哦,對了昭陽,醒冬的婚事訂在五天后,雖說是專門找人算的吉日,但還是想讓你測一測,那一日究竟好還是不好?”二夫人想起甯昭陽百發百中的預言能力,便將這件事情向他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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