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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過分?我過分還是他過分?他這樣侮辱你你不生氣?”

  “生氣,當然生氣。”但是想到原尚一心為了黎離,也就覺得他其實挺可憐的。當然這種話阿諾是不會對遲鈍的黎離說的,即使他再大度,面對暗戀自己女友的人,他也不可能大度到讓黎離意識到原尚的感情。

  所以,那就是黎離的幸福,為了她堅持的幸福,她拒絕了他的幫助,當時的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但是現在當他明白什麼叫幸福的時候,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去擁有了。

  也許現在這樣子,對黎離而言是最好的了。

  至少她很快樂,因為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忘記了。

  那樣深的依戀,那樣艱苦地一路扶持著走過來的感情,還是忘卻比較好,如果沒有忘卻的話,他不知道黎離會變成怎樣,而他又會變成怎樣。

  也許他是卑鄙的,但是他不得不卑鄙,為了他自己,也為了黎離,生活,無論如何還是要繼續的,除非死亡來終結它,只要活著,無論多麼痛苦,一切還是要想方設法繼續下去的。

  從那之後沒多久,他接受了父親的安排,到美國去念書。他早就該走了,在鳳凰樹下那次心碎的時候就該走了,只是他一直都捨不得,一直都存有奢望,存有僥倖或許他還有機會贏回黎離,但是他終於還是明白了,黎離和阿諾之間沒有他插足的餘地,是他該離開的時候了,是他該將這段感情放開的時候了,他的存在困擾的不僅是他自己,還有別人。

  “小尚,你還年輕,時間是年輕人最大的優勢,即使做錯了走錯了愛錯了,都還有機會重新開始,知道嗎?”原爸爸這樣對兒子道,“走吧,像個男子漢!”

  原尚提起行李,他看見母親哭倒在父親的肩膀上,父親的背挺得筆直,眼眶微紅。他停下來,因為他看見了黎離,她正飛快地跑著,撞倒了人,撞歪了行李車,她跑得滿頭大汗,她四處尋找,她在問人,比手畫腳,焦急萬分。

  他深深地再望她一眼,毅然轉身離去。

  當時他這一走,以為從此能夠忘卻黎離,以為從此再也見不到黎離,以為從此可以了卻他的初戀……他這樣決絕地下了決心,所以決絕地離去,甚至連最後的話別都不曾給黎離留下。

  飛機起飛的時候,他靠在椅背上,淚水滑落,那一刻他後悔了,本以為可以得到情感的自由,結果才發覺他只是個不戰而逃的逃兵。

  “……爬升,速度將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飛出我的視線;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證明,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思念像粘著身體的引力,還拉著淚不停地往下滴,逃開了你,我躲在三萬英尺的雲層裡,每一次穿過亂流的突襲,緊緊地靠在椅背上的我,以為,還擁你在懷裡……”

  耳麥裡放著迪克牛仔的歌,震痛耳膜,震痛心肺。

  後來米米這樣評價他的離開:“誰也沒想到你居然走得那麼絕情,一聲不響地就走了,好像突然消失了原尚這個人一樣,去哪裡?以後怎麼跟你聯繫?還能不能再見面?你什麼都沒有留下就這樣走了,原來最溫柔的人一旦狠起心來可以比什麼人都絕情。其他人你不說也就算了,為什麼連黎離都不說?你讓她怎麼想?在你們冷戰的時候你突然離去,你讓她怎麼想?她去機場追你,你連道歉解釋挽回的機會都不給她,讓她在未來始終耿耿於懷,你們這不是分別,是訣別,你狠!”

  他走,是想走得徹底,從黎離的生命裡徹底乾淨地走掉,從此她與他再也不要有一絲交集,不要有彼此任何音信來牽腸掛肚,如果能夠如此的話,不如絕情一點兒,對彼此都有好處。

  初到美國的一年裡,日子難熬得好似地獄,後來漸漸好起來,再後來,他開始可以交朋友了,生活比他想像得要順利得多,他有了很多朋友,也開始和女孩子交朋友,他努力地忘掉黎離,而他也做到了,至少他以為他做到了。

  “……回憶像一直開著的機器,趁我不注意,慢慢地清晰反覆播映;後悔,原來是這麼痛苦的,會變成稀薄的空氣,會壓得你喘不過氣……”迪克牛仔嘶啞的呐喊在車廂裡回蕩,原尚放下車窗,讓夜風吹拂進來,舒緩因連日的噩夢而疼痛的頭腦,計程車轉進一條私人車道,遠遠的就見燈火通明,門口停滿了名貴跑車。

  還以為是一個小小的家庭聚會……

  原尚付錢下車,關上車門,風吹起前方紅衣女郎的長髮和裙裾,吸引了原尚的注意,紅衣女郎回過頭,笑盈盈地望著他。

  “寶兒?”

  “嗨!好久不見。”美女揚起手,風情萬種。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我爹計劃將總部遷回國,讓我回來打前鋒。你呢?你還好嗎?”

  對於寶兒的問話,原尚只是淡淡的一句帶過:“我很好。”

  托酒的侍者走過,寶兒取了杯雞尾酒,好奇地看著原尚手裡的橙汁,“你不喝酒?”

  “我現在不喝酒了。”

  “滴酒不沾?”

  “嗯。”

  “為什麼?”

  “酒精過敏。”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寶兒拋開這個話題。“我回來後聽說了一些你的事情,你是不是不在你父親的公司做事了?我記得你剛回國的時候在你父親公司做得很出色,我爸爸經常很羡慕地提起你,為什麼不做了?發生什麼事了?”

  “出了一些事情,所以就離開了。”

  “什麼事?”

  原尚但笑不語。

  “不想說算了。”寶兒個性豪爽,這點倒有黎離的風範,“你沒帶女伴來,也就是你還沒有找到意中人嘍?”

  “彼此彼此。”

  “唉,”寶兒哀歎,“這麼多年碰到的男人不計其數,個個條件都不輸你,怎麼就是沒法讓我產生想要廝守終身的念頭呢?都是你的錯,原尚,有過你這個男朋友,其他男人就再也看不入眼,你說怎麼辦?不如這樣吧,反正你也還沒有戀人,我跟你又挺般配的,當年我們也曾經交往過,不如來個死灰復燃,如何?”

  原尚一笑。“不行,我的罪太深,主懲罰我這輩子要孤老終身。”

  “你說什麼胡話?”寶兒皺起眉頭。

  “開玩笑的。”原尚笑眯眯地道。

  “說得跟真的一樣,嚇我一跳。”

  “寶兒。”

  “嗯?”

  “我曾經想過,如果當年我不回國的話,或許我和你現在已經成家生子幸福快樂地生活著了,有沒有這個可能?”寶兒一下愣住了,繼而眼角濕潤。“是啊。”她喃喃地道。望著這個男人,直至今日她也未曾恨過他,因為他是那麼好的一個男人,相信曾經愛過他的女人都不會捨得恨他的。

  如果當年他不回國的話,也許就不會有後來那麼多不幸的事情發生了,不是嗎?如果不回國,就不會碰到阿諾,也不會再見黎離,也不會發生後來的一系列事情,不是嗎?

  只是一切都是命定,由天不由人,該發生的終究還是會發生,即使躲到天涯海角還是躲不掉。

  叩叩!

  “請進。”

  “原先生,麻煩您簽一下這份文件。”

  埋首於案台的原尚頭也沒抬,接過那份文件看了下,便在上頭簽了字。

  “謝謝。”

  過了片刻,奇怪於那人還不走的原尚抬起頭,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正笑對著他,那是張多年未見、被歸類為要努力遺忘的臉孔,因為那是屬於想要遺忘掉的回憶的一部分。

  “阿諾!”原尚驀然立起身,撞翻一疊文件夾。

  “好久不見。”阿諾笑著,印象裡的滿身肌肉被西服束縛,曾經青澀的少年已經成熟,更多的是擔當與自信,也難怪原尚一時認不出他來。

  手與手緊緊相握,原尚看見阿諾手指上的戒指。

  “結婚了?”他問。

  “剛領了證,隔一陣辦喜酒。”

  “是……黎離嗎?”

  “是。”

  時間真的可以沖淡很多東西,包括愛情,包括友情,年少時刻骨銘心的戀情,都已被時間漂成淡淡的回憶。多年後再聽見這個名字,那一刻他心如止水。

  “恭喜。”

  “謝謝。”

  世界真是小,昔日的校友兼情敵,今日成為他的得力下屬。家境貧寒的阿諾憑藉自身努力獲得名校獎學金,半工半讀以優秀的成績畢業後,直接進入太旭,因出色的能力與業績在兩年內數次提升,從業務員做到今日的高職。

  “能力強,人品又好,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老爹這樣評價阿諾,而事實也是如此。

  公司的周年慶酒會,經理級以上人物都攜家眷出席,於是他再見黎離。

  “不用我介紹吧?”阿諾牽著黎離的手站在他的面前,笑著道,“雖然那麼多年不曾聯繫,依你們當初那麼好的交情應該不至於忘記對方吧?”

  當年邋遢粗線條的假小子如今長成了白天鵝,“好久不見。”她笑意盈盈。

  “好久不見。”心裡頭某個地方驀然鬆動,似乎有東西掉下來,咚,激起很響很響的回音。他多握了她的手片刻,她沒有察覺,阿諾也沒有察覺,只有原尚自己察覺了,察覺內心深處那瞬間的變幻。當記憶裡的那個人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時,他大大地震撼了,動搖了,過去的七年分別,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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