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素問 > 醉情箋 | 上頁 下頁


  書生見她有些遲疑,不禁微微一笑,「容等片刻。」轉身蹲下,在那個人耳邊一陣低語,而後,又從袍袖中掏出一塊鐵牌,負心郎見狀臉色陡變,以手撐地連連叩頭。

  書生拍拍衫上的微塵,起身,「你何年何月將糟蹋的銀子全部都——一賺回,就算功德圓滿。」朝楚濯衣一笑,「姑娘可以放心,在下可以保證此人從明日起淚當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楚濯衣一瞪水眸,「我憑什麼信你?」

  書生氣定神閑道:「如果沒有把握,在下又何苦蹚這趟渾水?或者,姑娘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此事?」

  楚濯衣愕然,無言可對。

  書生背對著負心郎,溫言道:「你還不離開?」

  負心郎忙不迭點頭稱是,顧不得四面竊竊私語的人們,也無閒暇理會來自八方的指指點點,狼狽閃人。

  楚濯衣一醒神兒,舞鞭抽去,哪裡知道書生眼都不眨一下,徒手去抓她的鞭子,於半途中再度攔截。她親眼看到一絲絲血水從他的手掌中沁出,滴落。

  為什麼?

  這個書生竟甘願為一個素不相識的負心郎而受皮肉之苦!

  楚濯衣完全呆住了,連負心郎何時不見的都渾然不曉。她只是一個勁兒盯著書生的手心看,心亂如麻。

  瞅熱鬧的人潮漸漸散去,天香樓又恢復之前的鶯歌燕舞,紙醉金迷。庭院中,只剩下她、青衫書生和小六麼三個人而已。

  陣陣夜風襲過,卷起片片落葉,更增一抹淒迷。

  雖然書生的面色蒼白,但依舊風度恰人,「後會有期。」言罷離去,衣袂翩然。

  小六麼拉拉濯衣的衣袖,說道:「大小姐,咱們快走吧!你惹的亂子夠大了!萬一被官府中人發現了咱們的行蹤,可就倒黴了!」

  楚濯衣恍若未聞,目光緊鎖那離去的身影,淡淡地開口:「你先回去吧!」便縱身追趕下去。

  「哎喂!大小姐——」小六麼急得直跺腳,無可奈何。

  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十裡瘦西湖,借得西湖一角,堪誇其瘦,移來金山半點,不惜其少。

  即使美景秀麗如斯,楚濯衣也無心欣賞。她悄悄尾隨書生而來,本欲現身,但在聽他忽然輕吟:「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五人何處教吹蕭?』不禁裹足。

  沒見過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負手曼吟詩歌之時,那與天地同一醉的神色有多美,宛若一幅水墨畫卷,清新淡雅,令人神往。

  他孤零零地站在二十四橋上,緩緩展開雙臂,閉目凝神,好似擁抱眼前的一切,青衫隨風漾起一層層漣漪,似要乘風而去……

  「揚州之景啊,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朗而如牧,冬山慘淡而如睡……」書生自言自語一陣兒,又笑道:「如此風景,姑娘何不同賞?」

  楚濯衣心猛一跳,臉上暗暗發燒。她竟然被一個不諳武功的人識破蹤跡,若阿爹泉下有知,豈不氣得鼻子都歪了?

  書生轉過身,斜倚橋墩,輕笑,「在下就知道姑娘不會輕易放棄。如果有疑問,請儘管提出來。」

  楚濯衣迎著他深邃的眼眸,「揭開你的底。」

  書生目光逐流,環視著靜謐的夜色,幽幽道:「揭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能救人於水火。這好比治病需根除,否則就是杯水車薪。武力只能令人一時臣服,卻不可永久。」輕籲一口氣,「姑娘重情重義,非圍觀之人的自私冷漠可比,令人敬佩。倘若……倘若大明臣于人人若此,又怎會……」言盡於此,聲噎澀然。

  他一側身,背著朦朧月光,濯衣無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隱約可知他似乎想起了傷心的事兒,心痛之極。

  楚濯衣靜靜地立在一旁,也不插口,亦未離去。

  兩個人竟癡癡地在二十四橋吹了一整夜的風——

  那是楚濯衣與墨白第一次相見的情景。直到後來,他們因鄭芝龍派人偷襲楚家而遭捕時再度碰面,她才知曉他的身份。

  現在回想起來,這書呆子打一開始就恁有韌性。

  濯衣拔開他的五指,輕撫被她抽傷的疤痕,感慨道:「白,其實你也很精嘛。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會弄權壓人,逼迫負心郎來你手下當差。」思及玄冥島的獄中,負心郎對墨白畢恭畢敬的樣子,真是可笑。

  墨白微怔,隨即了然,「我是為杜絕後患啊。反正短時期內,他亂花的錢要賺回也不容易,在我眼皮下盯著也好。免得咱們前腳一走,他又舊病復發。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讓他體會一下賺錢的不易,會令他更珍惜自己娘子的付出。」反握她有些冰涼的手,「怎會突然想起這個了?」

  傻瓜,當然是因為疼惜你的苦啊。

  楚濯衣一笑,嬌憨地窩在他的懷中,輕聲道:「醜媳婦要見公婆了,如何不胡思亂想?」

  第三章 解佩環

  一輛馬車飛馳而過,卷起漫天煙塵。

  兩邊行人側目而視,莫不驚叫。一位頭梳雙髻的少女低著頭,不知看什麼書卷,聚精會神,絲毫未注意到馬車直奔她而來。也許聽到周圍人的怪叫,她眨眨眼,奇怪地猛一抬頭——

  驚恐!她整個人木在那裡。

  千鈞一髮的關頭,一道紅影快似驚鴻,翩然而至,夾住少女的柳腰,縱身躍出兩丈外的安全之地。

  百姓們看得目瞪口呆,紛紛長籲一口氣,讚歎不已。

  少女嚇得兩腿酸軟,好半天才喘出氣,心跳如雷。她抬頭一瞧,救自己的人乃是一位年紀輕輕的紅衣姑娘,大概比她大不了幾歲——袍袖高挽,露出麥色的皮膚,那一頭青絲略微淩亂,顯然是剛才救人心切,弄掉了髻鈿。

  「多……多謝姑娘相救。」少女嘴唇泛紫,仍不住地哆嗦。

  紅衣女子似笑非笑道:「這年頭書呆子也真多啊,我家那個不說了,想不到連姑娘家也是如此。哎——聖賢書是救人還是害人呢?」

  「又胡說了。」淡柔的嗓音,帶著寵溺之情。

  紅衣女子回首,媚眼如波,呵呵笑道:「我說得不對?」

  墨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輕彈面前人兒的額頭,「嚇都嚇死了,豈敢說不對?你都不知道我會擔心嗎?」說著,將她不慎掉落的釵環重新插回她的髮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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