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素問 > 陪我倒數兩三秒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呵呵,嚇住你了?」他笑得很無邪,「抱歉,我開個玩笑。還有,你的那些經驗我記得——比如,到食堂窗口前不可以和別人提到我要吃的菜,不然會被打光……是不是?我知道了啦,以後中午飯,你去陪阿逸吧,他不是追你嗎?」

  「沒有啦。」再聽肖輕嵐吐出我傳授給他的「經驗」,不禁臉紅,「是我答應碧兒中午陪你吃飯,和佟逸沒關係啦,再說他中午在廣播社看稿,訂了快餐,又不來食堂。」我揚眉看看他無害的笑臉,「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讓你不高興了?」

  肖輕嵐呆了一下,馬上又笑,「你怎麼這樣想?既然不放心,那就繼續做我的『監護人』,等你們有更好的安排,再告訴我。」

  「真乖啊。」我感慨,他是個很體諒別人心情的好人。

  肖輕嵐輕輕地「嗯」了一聲,舉了舉手中的一個厚本子,「我要去語音室排練,你要不要來聽?」

  「啊,是練習。」我興奮地擦拳摩掌,「能不能帶攝像機還有錄音器啊?」

  「咦?」

  「拍了以後,能賣給同學好多錢啊。」我滿懷暢想,「一張照片十元錢,一段DV五十元錢,比起發傳單、當家教發家致富要快多了。」

  肖輕嵐眨眨眼,「真的這麼容易賺錢?」

  「嗯,咱們學校有一大票你的聽眾呢。」我數著幾根手指頭,給他看,「啊,還沒有上班你就這麼紅,將來更了不得。」

  「那你拍吧。」他慢吞吞地開口。

  「傻瓜,我是開玩笑的,你還當真要出賣色相啊。」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就是你允許碧兒和阿逸也會殺了我,以後不可以隨隨便便答應別人的要求,知道沒?」

  「我也是開玩笑的。」肖輕嵐突然說,「你不會那麼做。」

  「連你也拿我開心?」我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太過分了吧,肖輕嵐,原來你是一隻不露聲色的小狐狸!」

  面對我的指控,肖輕嵐氣韻悠長,微笑著並不辯駁。

  「好啦,你就會傻笑。」我無奈地聳聳肩,「走吧,去看看你怎麼排練的。」

  說笑之間,我們上了綜合社辦大樓,最上面一層是多媒體語音室,也就是上次沙瑞星面試的地點。下課以後,學生們的活動範圍擴散到了校外,教學樓便顯得冷清,偶爾走動的幾個學生是在打掃衛生。

  多媒體教室一共四間,我們進了第一間。海藍色的波浪窗簾垂拽於地,光線昏暗,看不清小件的物品,我毛毛糙糙的,難免磕碰,撞到音響設備。

  「拉開窗簾吧……」我對他說,「萬一你碰到了什麼可就不好辦。」

  肖輕嵐放下厚厚的紙稿,微笑道:「不會,我很熟悉這裡的擺設,倒是你,坐在門口那裡就好,再碰到什麼,物業管理的阿姨會來罵人的。」

  「哦。」我不敢再輕舉妄動。

  肖輕嵐拿起一個話筒,調節好音量,開始講述一個故事:「彈雨之中,他們抱著『我不殺人,人也殺我』的觀念大叫『沖呀、殺呀』,失敗了,退下來,然後再反攻……高度的緊張與恐懼中,貝姆真的瘋了,一次戰鬥,凱姆利希的腿被炸斷,失去了年輕的生命,穆勒被化學毒氣毒死。不僅如此,士兵們還要忍受陣地上的饑餓、潮濕、疾病和糟糕的天氣。保爾沉痛地哀思著:『為什麼——為什麼——要打仗呢?』」

  我漸漸融入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那裡陰暗漆黑,充滿血腥與殘暴,人們撕心裂肺的哀鳴在天空徘徊。

  肖輕嵐不愧是校園第一DJ,如此尖銳詭異的聲線竟可以拖那麼久,難道他中間都不用呼吸嗎?我在想,如果不是語音室的隔音設備好,在門外聽到了,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門裡發生了什麼。到底這是什麼故事?為什麼處處流露著悲涼與淒慘?

  我看得見肖輕嵐的表情,他也很認真,完全融入了劇情當中,仿佛身臨其境,親自體驗了戰鬥中的一幕幕慘劇,連那雙總是迷蒙的雙眼也透出了陣陣寒意。

  我怎麼會覺得肖輕嵐是個容易被欺負的受氣寶寶呢?他的犀利在無形中才能感受得到,要發現並不容易,但要觸摸也不難。阿逸和碧兒是怎麼想的?他們也該知道肖輕嵐沒有想像中的脆弱,為什麼對他還那麼緊張?

  「想什麼?」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人又從後面偷襲,勒住了我的脖子。回頭一看,正是沙瑞星一張嗤笑的臉孔,不禁低咒:「你是不是得了猩猩真傳,動不動就勒人?放開我。」

  「噓……」他低低地說,在我耳邊籲了口氣,「你會影響到別人。」

  這句話,止住了我所有的惱怒。唉,可惜,誰讓我沒有那頭大蠻牛的臉皮厚,可以不顧及別人的看法?順勢拉了一下他,「大蠻牛,這是什麼故事,你聽過沒有?」

  沙瑞星聽罷,挑了挑眉,「你說的真的還是假的?」

  「什麼真的假的?」我推推他,「這不是問你嘛。」

  「這是《西線無戰事》的片斷……」沙瑞星壓低了嗓音,「馬恩河戰役前後,說的是一群德國少年兵對戰爭由興奮、憧憬到反感的過程。保爾和同學在老師的沙文主義煽動下,投身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可真正投入到戰爭中後,他們才體會到戰爭的可怕……你剛才聽了肖輕嵐的形容,那裡炮聲轟鳴,血肉橫飛……所以保爾開始懷疑過去的理想,戰爭的殘酷和毀滅性使他的英雄主義破滅,並且對戰爭懷疑、厭惡以至於……憎恨。最後有一個場景,保爾爬出戰壕捉蝴蝶,結果被冷槍打中死去。然而,在那一天前線司令部的報告中寫道:『西線無戰事』。」

  「為什麼?」我的嗓門略略抬高,「無戰事怎麼還會死人?」

  「笨蛋,同戰爭相比,個人的生命微不足道。」他大力地敲了我的腦門一記,「這是今年暑假月月幫你整理的影評,我都沒忘,你竟然一點都沒看?」

  「痛。」我哀嚎,「交了那麼多稿子我怎麼記得住?誰也沒說要我背誦下來,再說這種一戰背景的故事,我當初就是看了也是大眼一掃,不感興趣嘛。」說到一半,我突然僵住,在腦海深處浮現一個畫面——那是我撞到肖輕嵐的時候,他掉了一疊厚厚的稿紙,我有看過內容——而那個內容就是《西線無戰事》!

  老天,我當初說什麼來著?再去看肖輕嵐,他一手握著麥克風,一手壓著稿子,普通話念完後又用地方話念了一遍,「燈光在整個歐洲熄滅。民族、宗教、姻緣、仇恨、尊嚴、權力、金錢……所有這一切都似導火線,一旦被點燃就會引發戰爭,在世界各地掀起血雨腥風。如今戰爭已經結束,但是戰爭帶給人類的血淚災難是不能夠忘記的,那是屬於人類的靈與肉的創傷。人們痛恨戰爭,但卻喜歡談論和觀看關於兩次世界大戰的電影,因為戰爭留給世人的啟示與思考是長久的、深刻的,在我們心中形成終生不散的塊壘……」

  東市的地方話我聽不大懂,可他的認真顯而易見。而我——作為「稿子」的「原作者」竟然一直無動於衷?肖輕嵐怎麼看?他如果懷疑了我,會不會告訴佟逸?他們是死黨,那種過命的死黨,會對彼此隱瞞重要的信息嗎?

  「露餡了?」低低的嘲笑在耳邊響起。

  我無力地一鬆勁兒,半掛在他的肩上,「聽著,落井下石和火上澆油是卑鄙的行為!」

  「我從來沒有說我是君子。」

  「至少當小人不光彩吧?」我側過頭看,突然發現,這頭牛挺有型的嘛!或許是長年累月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視覺產生了免疫?不過他不似肖輕嵐的纖細柔和,也不似佟逸的瘦削沉穩,只是一股子的粗獷豪邁——北方人所擁有的最大特色。不曉得是不是像傳說中那樣,習武之人都有一雙有神的眼,他練

  跆拳道多年,眼黑如墨,亮如星斗,每次和他說話都會不由自主留意到他的眼,一時太近,我的心又莫名地跳了一下。

  「你不讓我說,我就不說。」

  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好說話?我正打算小贊他一番,便聽到炸肺的第二句——

  「誰讓你是男人婆。」

  「沙瑞——」

  我的話被他伸過來的鐵掌堵住,咕噥半天,沒有半個音。

  他努努嘴,那是肖輕嵐所在的方向,「剛才是你讓我聽好,現在輪到你……肖輕嵐是個聰明人,不需你多嘴,要不要揭穿,在他,不在你,你就等著判刑吧。」

  我皺起眉,「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都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他得意地一揚眉,「包括連你睡覺的時候幾分鐘翻一個身,往哪個方向翻,一晚上打幾次呼嚕,我都了如指掌。」

  他三言兩語把我剛才的惶恐敲碎,身體似乎從冰冷的地窖進到炙熱的煉獄,我狠狠一咬他的手指,趁他一縮,反掐牛脖子,「找死啊!誰告訴你我打呼嚕?再胡說八道,我把你骨頭拆了。」

  「你就是打呼嚕!」他固執地再一次重複,「我又沒有嫌棄你,這麼激動幹嗎?」

  「靠!你怎麼知道我打不打呼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氣得方寸大亂,說完胡話也笑了。睡著了,自己當然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打呼嚕,但是,這不代表認同他,開玩笑,睡覺時候的秘密,讓一個男生知道,傳出去我還怎麼有臉見佟逸?

  「白癡。」他順勢一拉我的胳膊,我姿勢不雅地趴在他的雙腿上,後腦勺再度被那只鐵掌大削一番,「每次來學校的火車上,是誰一個人呼呼大睡?」 我一下子滴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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