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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還要我說得更直白一些嗎?」龍綣兒冷然倨傲地說,小臉上凝結著與她稚氣的年齡極度不符的諷刺神色,「小野花?」

  「你叫我什麼?」花凋腦門的青筋一繃。

  「我說『小野花』,如何?」龍綣兒一點他的鼻子,不客氣地道,「一個六扇門的卑賤奴才,無非是皇宮庭園的一朵小野花,竟敢以下犯上?」

  花凋脖子一涼,「你——」

  「你能看出我的身份,我就看不出你的身份嗎?」龍綣兒眨巴眨巴大眼,指指他的腰牌,「六扇門的風燭和花凋是父皇欽點的捕頭,據說那個叫風燭的傢伙一臉胡碴,你沒有便是花凋唄。」咯咯一笑,「你叫『花凋』啊,怎麼不叫『女兒紅』呢?」

  「天殺的!」花凋生平第二討厭的就是別人拿他的名字開玩笑,而且,此次又是眼前的小女娃所為。

  欺……人太甚!

  「惱火了?你有本事儘管來殺我!」龍綣兒古靈精怪地學著他曾經戲謔地口吻,吐吐舌頭,「差點被你唬弄過去!」

  「你!」花凋懊惱得咯吱咬牙,手掌揚了揚又落下。

  無奈,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誰讓他吃的是公家飯,還能不分青紅皂白殺人不成?本來只想嚇嚇她、壓壓她的氣焰,借此出口惡氣,誰料鬼丫頭竟看穿他的身份!晦氣!被一個黃毛丫頭逼到啞巴吃黃連的地步。

  恥辱!

  僵持不下,外面傳來一聲古怪的口哨。

  得意的龍綣兒臉色頓時變沉,掙扎著欲要起身,一時忘記剛才與花凋動拳腳時傷了腿腳筋脈,此刻一動,當真痛不堪言。

  接著,外面嘈雜喧鬧起來。

  「咦?你不是晴川公主身邊的丫頭『煙雨』嗎?」

  「是……婢子見過菊妃、竹妃娘娘。」

  「竹妹妹,冷宮乃禁地,尤其是這座『鎖蘭苑』!難道,皇貴妃的千金不清楚?」

  「婢子該死,是婢子迷了路闖到冷宮來。」

  「啪!」一個清脆的耳刮子響起,「滿嘴胡說八道!你這死丫頭在宮裡多少年,怎會迷路?平日跟在晴川公主身旁寸步不離,今兒個就轉了性子啊?」

  「菊姐姐,別動怒,依照臣妾來看,八成是公主貪玩,來冷宮瞧個新鮮,你拷問一個奴才有什麼用呢?」

  「那依妹妹的意思?」

  「自是儘快找到公主啊,否則,這『鎖蘭苑』的主人發起顛來還真不得了!」

  「是呀,你說得有理,咱們還是派人四下找找看好,免得有個差池,你我也不好給梅姐姐交代。」分明是不懷好意地陣陣竊笑。

  ……

  聽著雜遝的腳步聲臨近,屋內的龍綣兒面色一白,下意識一抓花凋的袖子,「喂,你還不快給蘭姐姐解開穴道?」

  「為什麼我要聽你的?」花凋見狀,雙臂環胸一勾唇,擺明瞭拒絕,想看冷宮演繹一場絕無僅有、雞飛狗跳的好戲。

  龍綣兒的手心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對跟前這個難以捉摸的年輕男子傷透腦筋。看來對他恐嚇、命令都不行,而目下的情況刻不容緩,一旦被外面的野心女人發現她的蹤跡,莫說保不住自己,連「鎖蘭苑」的秘密都會因此洩露!

  「好!」權衡利弊,龍綣兒做出最後讓步,「你幫我解開蘭姐姐的穴道我便答應你,不把今日出現在這裡的事告訴別人!」

  「即使你不應,我也有辦法不讓你說!」花凋不受威脅。

  「胡說八道!」龍綣兒傲慢地一勾紅唇,「你根本沒方法,否則不會氣得跳腳!」哼,想瞞過她眼?

  棋逢對手。

  花凋總算遇到命中的衰星了!

  不能否認,龍綣兒的小腦瓜異常靈光。嗯,和智勇雙全的他不分伯仲!他的心思和處境,她竟一會兒就看得一清二楚,不簡單!

  即便不願承認,但他還真拿她沒轍。面子歸面子,現實歸現實,她畢竟是聖上寵愛的晴川公主,縱然被發現出沒冷宮,頂多被責難一頓。

  而他,身為六扇門捕頭,肩負抓差重任,今日卻為私事與同僚刀劍相向,還瘋瘋癲癲地跑到皇宮禁地逛蕩,傳揚出去,掉了腦袋倒乾脆,若是丟了飯碗那就太過哀怨——老娘知道定會氣得扒他一層皮下來!屆時,花凋就名副其實地「凋」了。

  「哼,好吧,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花凋的話沒有說完,那外面的人就已經去推破破爛爛的外間門。他敏捷地一探臂膀,將癱軟在地上的小丫頭的腰帶一拎順勢帶上房梁,瞬息挪移,聲息皆無,兩人比肩而坐。

  龍綣兒驚魂未定,一雙腳步晃蕩晃蕩,秋水般的剪瞳瞧瞧數丈遠的地板,又瞅瞅自己端坐的冰冷橫樑,下意識吐吐粉舌,刹是嬌俏地嗔道:「哇,沒想到你功夫的造詣和我繾哥哥有得比耶。」

  「這有什麼大不了?」花凋不屑地撇撇唇,聽她提「繾哥哥」三字猶為欽慕,心裡酸溜溜,竟是從未嘗過的滋味,「你說的是甯王吧!一個書卷裡泡大的王爺,也懂武功?」

  「你敢小看我繾哥哥?」龍綣兒不滿地瞪大杏眼,粉嫩的兩腮鼓鼓的,近看宛如含苞待綻的蓓蕾,俏麗可人。

  花凋邪惡得就想去捏捏那晶瑩粉頰,看看是否吹彈可破,「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龍綣兒一叉腰,振振有詞的辯解,「繾哥哥文武雙全,人人都說他是曠古絕今的風流才子!」

  「文武雙全?曠古絕今?風流才子?」花凋乾巴巴地重複,不禁冷冷地一陣訕笑,「是他自詡吧!你所謂的『他們』是誰?無非是宮裡吃君俸祿的史官!平日吃飽了撐著,除了溜鬚拍馬,還能做什麼事兒?史官嘴裡無實言,母豬也能賽貂蟬,你沒聽過嗎?真好笑!有人竟然也信!」

  「你是在嫉妒繾哥哥!」龍綣兒總算找到了最佳理由,憑藉兄長在宮裡宮外的口碑,哪個人不是挑起大拇指讚不絕口?

  面對噴火指控的小佳人,花凋懶洋洋地回復:「他有什麼了不起值得我嫉妒?哼,告訴你呵,這世上壓根兒沒誰能讓我豔羨!」

  「你……你……放肆!」龍綣兒剛想再辯駁,就見花凋突然伸出兩指在她後頸的啞穴上輕輕一點,立即消聲。

  「噓!」花凋以其氣死人不償命的嘲弄口吻低聲耳語,「不是要我幫你嗎?還嘴硬?真是不可理喻啊,難怪古人會說『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嗚……」說不出話,龍綣兒義憤填膺,奈何只能「虎視眈眈」。

  花凋恍若未聞,自顧自地樂滋滋往下觀瞧。眼見闖進屋中的宮女臨近,幔帳後被龍綣兒稱作「蘭姐姐」的神秘女子動都不能動,更別說其他反應。

  花凋沒有接下來的動作,似乎樂見其成。

  龍綣兒緊張地又淌了汗水,扭過臉狠狠瞪著花凋,無言地張了張小嘴,見此法無效,乾脆用力一掐他的胳臂,表示最後的抗議。

  花凋氣定神閑地掀起好看的一雙劍眉,仿佛在說:看你低頭不低頭?

  龍綣兒心中大罵:算你狠!軟軟的頰色卻截然相反,兩眉時皺時展,水眸漾出一層晶瑩剔透的水澤,可憐巴巴地緊瞅著他,小手一個勁兒地作揖。

  不過——

  花調毛骨悚然!

  她如此生動鮮活的模樣,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六扇門不遠處,京師首富杜員外家那只從波斯帶回的藍眼貓。每次他從酒樓打包帶給老娘的魚肉都會被那只鼻子靈光的貓兒發現,如果不給面子,拒絕履行「見面分一半」的規矩,他定會被那銳利的貓爪抓得滿身紅印,而後順便給老娘提供無償的笑料。

  沒辦法,他真的是怕了貓這種古靈精怪的小東西。話說多年以前,兒時的花凋曾和一群小乞丐搶飯,後退之際無意中踩到當地一隻霸王貓的尾巴,不幸,貓在慘叫的同時也召喚來了附近的野貓。別看它們一個個都不大,但小圓的眼總是不斷尋覓,一旦選中目標則毫不留情下爪,哪怕拼個你死我活也決不退縮!可憐的花凋,手中的飯碗砸爛了不說,還慘遭野貓摧殘,落個淒涼。

  從此,再沾到和貓相關的東西,他能閃就閃,跑不了就儘量妥協,以免受罪——他的功夫再好也無法改變對貓的恐懼。這……一幕幕不堪的回憶讓他無法再對龍綣兒示威,總覺得這般捉弄她,享受被求救的快樂,半生都會被類似貓之類的東西纏上。

  恐怖,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

  說時遲,那時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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