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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羅汛的新書在三個禮拜後出版。”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男性嗓音。

  她赫然回過頭,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名俊美得不象話的男人。她認得這位開咖啡店的修長男子,任何人部不可能忘記那張臉,但是她不知道他的姓名。

  “那本攝影集是兩年前出版的。”他朝她手中的書點個頭。

  “我……我不是……我沒有……”她本能地想否認,卻不知該怎麼說。

  “我是裴若津,你來過我的咖啡店,我是羅汛的朋友。”他柔和地說道。“如果你想看那本書的內容,我那裡有一本。”

  “我沒有要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只嘴上還沾著奶油、卻否認自己偷吃的貓。

  “我遠遠地就看見了你,於是決定過來打聲招呼。”他的聲調依舊和緩,彷佛沒注意到她的手足無措。“我想我們也不能算是陌生人了,不嫌棄的話,歡迎你到我的店裡來看羅汛的作品集,我很樂意招待一杯市區最好的咖啡和新鮮的起司蛋糕。”他笑吟吟地看著她。“如果你還記得,我的店就在對街。”

  沈千渝放棄了否認的努力,張口想婉拒,但在轉念間改變了主意。她真心地想看看羅汛拍的照片。

  “好……”她略帶靦腆地點頭。“不過我不能再讓你請客。”

  他微微一笑,顯然不打算與她爭論,只是體貼地替她把書放回原處。

  兩人走出書局,穿過喧囂的大街進入幽靜的咖啡店,她覺得自己像是進入另一個世界。

  裴若津將她安置在自己的專用桌旁,並從倚牆而立的仿古書架上找出羅汛的作品集。“你先看看,我馬上回來。”在離開前他又詢問了她喜好的咖啡種類。

  她翻開攝影集,首先看到的是一名身著長袍、下顎上有某種刺青的老婦人正盤腿坐在簡陋的賬棚裡,低頭專注地用一種帶著尖針的木板刷著看似棉絮又似羊毛的團狀物。

  翻開下一頁,是一位年約十歲的男孩在光禿禿的灰色石漠上放牧著黑白相間的山羊群,男孩的臉上露出一種超乎年齡的老成和身負重任的堅決,正試著將一、兩隻脫隊的山羊趕回隊伍。

  接下來的照片有持著衝鋒槍的十來歲少年、正在紡織的害羞回教少婦、衣衫襤褸且赤著腳丫子拿罐頭當足球踢的幾個小男生、在壯觀華麗的清真寺前方因乞討到零錢露齒而笑的小女孩……

  每一張照片都有著鮮明的色彩,沒有任何聳動而血腥的畫面,但它們卻彷佛蘊藏著一種淡薄卻深沉的嚴肅。沈千渝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平息內心所受到的衝擊。

  那是一種很矛盾的感覺,照片中大部分的人物都面露笑容,卻只讓她感到一股想哭的欲望。

  “令人印象深刻的相片,對不對?”裴若津帶著咖啡和甜點回來,彷佛她的反應在預料之中。

  “照片旁邊都沒有批註,你知道他是在哪裡拍的嗎?”

  他聳了聳肩。“我想羅汛認為那並不重要,不過我猜大部分的作品,是他之前在北非跟隨著巴勃族人四處遷徒的時候所拍攝的。”

  “我從來沒想過他拍攝的是這樣的主題……”她低著頭繼續翻閱攝影集,心中千頭萬緒。

  每一次面對羅汛,他總有辦法讓她的腦袋變成漿糊,事後她只會認為他很狡猾外加欠修理,卻從來沒想過他有這麼嚴肅的一面。

  他還有多少面是她所不知道的?

  “我不清楚他的作品是否有很高的藝術價值。”裴若津在她對面坐下。“但我知道他是用『心』在觀看。事實上,攝影是他少數認真看待的事情之一,只要他願意,他的敏銳度比任何人都高。”

  她合上書本,邊喝著咖啡邊咀嚼他的話,然後瞭解他說的是實情。

  仔細一想,羅汛似乎很能瞭解她的所有弱點,而且相當擅長對症下藥。

  “你認識羅汛很久了?”她脫口問道。

  “嗯,打從我們臉上都還冒著青春痘的時候就認識了。”裴若津微微一笑。

  沈千渝發現她很難想像眼前這個皮膚完美無瑕的大帥哥曾經長過青春痘。

  她遲疑了片刻,然後開門見山地問:“所以你很瞭解他?”

  “大多數的時候我都可以揣測他的想法。”他直直地看著她。“你認為他很難懂?”這個問題聽起來較像是肯定句。

  一我根本就無法辨別他什麼時候是認真的,什麼時候又只是在瞎扯。”她並末意識到自己聽起來有多懊惱。

  裴若津若有所思地又端詳了她一會兒。他不能否認自己起初對老友的眼光不以為然,但就近觀察之後,他發現這位不太出色的小姐擁有一種毫不矯飾的清新氣質,顯然羅汛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

  她很純、很透明,他幾乎要為自己如此輕易地看穿她感到罪惡。

  “羅汛跟你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鳳眸中除了了然之外,還多了幾分有趣。

  “他說——”她及時打住,突然覺得這樣向一位幾乎全然陌生的人吐露隱私有些不妥,於是決定改變方1《。“他是不是常對女人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

  裴若津幾乎失笑,這個女孩肯定需要加強拐彎抹角的說話技巧。

  “他那張嘴很能瞎掰,絕對能把一位一百公斤的女士哄到她相信自己如果開始節食,會因為營養不良而進醫院。”見到她的臉在瞬間垮下,他接著補充:“不過他從來不會蓄意去傷害人。”

  兩道淡淡的眉毛攏在一起,她似乎正在考慮他的話。

  “讓我這麼說吧……羅汛基本上是個很懶的人……”

  “那我倒一點也不懷疑。”她低聲嘀咕著。

  “我的意思是,對於他不戚興趣的事,他根本就不會多費精神去關心。而使他感興趣的事……或人……”他別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相當少。”

  “噢。”她點頭表示理解,實際上卻又不完全懂。“照你這麼說,我還應該為他喜歡欺負我感到榮幸?”

  裴若津輕笑一聲,他愈來愈喜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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