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蘇霏 > 你好賊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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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換上一套休閒服,從沙發的一角遠遠地盯著他,寬鬆的上衣使她顯得格外嬌小。羅汛察覺到,雖然她的眼神仍遠遠算不上友善,但原先的恐懼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些許戒慎。 哎……要怪只能怪這兩日不眠不休的奔波和一臉的鬍鬚,再怎麼英俊瀟灑又善良的臉孔也會因此被破壞殆盡…… 但話又說回來,被當成模樣難看的酷斯拉總比被誤認為是個強暴犯好上一些,他自我安慰地想道。 她一語不發地端坐在那兒,身體上的緊張雖已平靜下來,但臉上的迷惘卻有增無減,就像是無數個疑問同時冒出頭來,可是她又在一時之間不知從何問起。 羅汛將雙手半插在褲袋裡,斜倚在牆邊,決定先開口。 “你說你住這裡?這間套房?” “當然。”她以一種聽到廢話的語氣回答。 “這就奇怪了,我正巧也住這裡……”他若有所思地沉吟著,然後補充說道:“不是你目前睡的這一間,我通常只用到浴室另一側的房間,當然……那是說如果我人在臺灣的話。” 她遲疑著未搭腔,像是在考慮該不該相信這個一臉歹徒相的大鬍子。 難不成他就是陳太太說的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少年仔”房客?可是為什麼他的話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她是不是漏掉了某個重要的環節? 相反地,羅汛卻逐漸摸索到一點頭緒。 “你是向陳太太租的房間吧?”見她沒有反應,他又接著說道:“就是那個快七十歲了,身高還不到一百五,笑起來臉上有上千條皺紋,有些深得像用刀刻上去的,嘴裡還有好幾顆銀牙的小老太太?” 她不得不對那精確的描述點頭,一面仍苦苦思索著眼前的狀況。 她是不是忘了問某個關鍵的問題? “我也是她的房客。”他重申。“事實上,我已經跟她租了四年的房子,一樓的江先生夫婦可以證明,他們跟我幾乎在同一個時期搬進這棟大樓。” 忽然靈光閃過腦際。啊,有了,她想起來了! “你是從隔壁那間套房進到浴室的?” “是啊,這兩間套房基本上是相通的,你不知道嗎?難道你從來沒注意到浴室有兩道門?” “我當然知道浴室有兩扇門!”她被那彷佛“她是智障”的語氣激怒了。“可是另一扇門明明就封死了!你不可能進得來!” “封死了?讓我猜猜……這是陳太太告訴你的?” “嗯!”她肯定地說道:“而且我從浴室裡也試了好幾次,那門根本開不了。” 他一臉古怪地看著她,半晌之後才又開口。 “浴室的門上兩面都有個鎖,你知道吧?” “那又怎樣?”她老早就發現自己浴室的門上裡外部有個老式的閂鎖,雖然有點怪,但她並未把那放在心上。 “不只是你這邊的門,那道你認為已經封死的門上也是同樣的設計。”他停頓一下又說道:“不是我存心要侮辱你的智商,小姐,可是難道你從來沒想過開不了的那扇只是被陳太太從另一邊給鎖上了?” “兩間套房的鑰匙她都有,她大可以在你來看房間之前把浴室裡通往隔壁套房的門從另一邊鎖上,事實上,她也的確這麼做了。”他好心地再加解釋。 她不自覺地張開了緊抿的嘴唇,卻一時啞口無言。羅汛愈看就愈覺得那兩片唇瓣很可人,不過此時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解決,他立即甩開存在腦中的遐想。 “再告訴你一件事,小姐,陳太太從一開始就把這整層樓租給我了……”看著她兩眼無法置信地瞪大,他幾乎要開始同情她了。“沒錯,一整層,我睡的那間套房、浴室、加上你現在居住的地方,我付的租金包括了這一切。” 另一道晴天霹靂! 沈千渝被轟得呆愣在原地,好半晌之後才理解他剛剛所說的每一個字,而情況的新轉變使得她的胃扭絞成一團。 “不可能!她把這間套房租給我了!你租的只有另一個房間,不包含『我的』浴室!”尖銳的口吻強調了浴室的所有權。 “這就有點麻煩了……”若有所思的目光停滯在她臉上,他正飛快地衡量著當前的局面。“我有租屋契約可以證明。” “我也有租約!”地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絲毫沒想到她的租約並不會有太大幫助。 他沒多作評論,逕自穿過浴室進入另一間套房。當他再度出現時,手上多了一紙合約。兩人以一種詭異的默契相互交換文件並開始研讀。 沈千渝讀完契約時,一顆心直直地跌落穀底。大鬍子男人說的都是真的,他的確租下了一整層公寓,而他的租期可追溯到四年以前。 “你簽約時沒有注意到這條附加條款嗎?”他手上拿著她的租約,一針見血地指出兩份文件的相異之處。“基本上你給了陳太太在三個月後不需任何理由就可以踢你出門的權力,一般人不會同意這種約定。”只有白癡才會! “可……可是……陳太太說……說……”她的話無疾而終,但天性中的頑固讓她緊緊攀住殘存的鎮定。“一定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陳太太怎麼可能把已經租給你的房間又租給我?” 羅汛不答反問:“你來租房子的當時,她是怎麼跟你說的?” 她很快地將租房子的經過告訴他,在敘述的同時,也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而大鬍子在聆聽時眼中所浮現的憐憫,更是讓她巴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想陳太太只是貪財。”他並未取笑她,只是以相當實際的語氣道出自己的推論。“既然她知道公寓大部分的時間都空著,也發現我幾乎從來沒用上你目前睡的這個房間,於是決定鋌而走險、發個小財。但為了保險起見,她訂出三個月的時間限制,三個月一到,她可以用任何藉口從你手中收回套房。” “她就這麼確定你在三個月內不會回來?”在不知不覺中,沈千渝已完全放下了對這個陌生男人的戒備,全心全意地專注於自己目前的處境。 “我能理解她為什麼會這麼想,這幾年我頂多一年回來一趟,上次回國是大概五個多月前的事,她只要稍微跟樓下鄰居打聽一下就會知道。不過我想這也是她第一次做這種事。基本上,陳太太雖然貪財了些,本性還是挺熱心的,甚至還算得上是個好人。” “是好人就不會騙了別人辛辛苦苦的血汗錢了!”沈千渝惱怒地反駁,同時抓起小茶几上的電話。“我要打電話問個清楚!” 羅汛對她的舉動沒發表任何意見,反而趁此機會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發現這間套房被整理得有條有理,所有以前有的、或後來才添加的擺設皆不見一絲紊亂,就連門口那幾雙式樣保守的鞋子都像國慶閱兵時的隊伍般整齊劃一,彷佛在主人的一聲令下就會行軍前進。 一抹笑意染上雙眼,他的視線再度落在她臉上。 嚴格說起來,她長得並不搶眼,稍嫌過時的整齊劉海之下是兩道淡淡的眉毛以及一雙單眼皮的眼睛,五官之中除了那張下唇比上唇更飽滿的小嘴之外沒有什麼特別出色的地方。然而那張白皙的臉蛋卻給人一種清雅和諧的感覺,像個鄰家女孩般教人看了舒服。 此時那兩道眉毛正擰在一起,粉色的嘴唇也緊抿成一條線,她看起來既認真又懊惱,但那仍泛著濕意的長髮正淩亂地披散在肩頭,破壞了整體的嚴肅感,卻也為那端莊拘謹的氣質添了一股純真。 他敢打賭她平時一定用支大髮夾或橡皮圈把頭髮規規矩矩地紮在腦後。 喀地一聲截斷了他的思緒,她掛上電話抬頭望著他,表情甚為困擾。 “沒人接……都已經十一點多了,一個寡居的老太太能去哪裡?”讓電話響了將近二十次之後,她終於放棄。 羅汛並不感到訝異。他思索片刻之後,小心翼翼地說道:“陳太太的兩個兒子都在日本工作,她很有可能……去看他們了。” “什麼?!”她又提高了聲調。 “你可以過幾天再試試看。”他忍不住出聲安撫。“如果還是找不到她的話,至少我們知道她在三個月期滿之後一定會出現。” “她不只騙了我,也侵害到你的權益。”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更不高興了。“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我為什麼要在意?”他仍舊是那種不痛不癢的語調。“這是你跟陳太太之間的問題,我的契約又沒有什麼奇怪的附加條款,我相信只要她一出現就會給我個交代。”他停頓一下,又補上一句:“更何況這層公寓從四年前就屬於我。” 沈千渝的心涼了半截,雙肩也垮了下來。她不瞭解法律,但是他先來她後到是不爭的事實,而他那自信滿滿的態度也極具說服力,也許到頭來最大的輸家只有她自己。 “你要是真的那麼不甘心受騙,可以到法院告發她。”彷佛意識自己的態度問題,他努力地想出更合適的話。 “告她?!”她震驚地睜大眼睛,她這輩子還沒進過法院呢!“事……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吧……我只是想跟她討個公道而已,也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也許她真的很缺錢用。” “你說的沒錯。”他硬是忍住開口嘲笑她的衝動,畢竟這麼單純好騙的女人在現代已經快絕跡了。“不管你決定怎麼辦,總得先找到陳太太。” “那倒是。”她不得不贊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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