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水色 > 一個人半顆心 | 上頁 下頁 |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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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茶樓歷史悠久,風味依然。內中喧嘩繁雜,四方小桌上絕不缺煙壺、茶盞和收音機。一天之中,叔伯兄弟們最大的享受,莫過於趕在日出前占個臨窗位置,沏一壺香茶,配幾樣小點,和友人互通奇聞,小事如東家不見了雞西家不見了狗,大事如某地死了多少人塌了多少樓……總而言之,每一個喜歡泡茶樓的人,都明白席間之話必定添磚加瓦,卻因為聽的人喜歡,說的人自當賣力非常,語不驚人死不休。 丁萌從小就喜歡跟著老父喝早茶,對這兒蠻有感情。丁秋相反,最討厭老男人們的黃褐大門牙和煙味兒,卻禁不住丁萌軟硬兼施扯了來。 一進門,她就一隻手捂著鼻子,一隻在臉前起勁揚著,「噁心死了,連空氣都是臭的!真不懂你就這麼喜歡和這夥黑心肝的老東西一塊進食。」 「他們都過了覬覦女孩的年紀,安全。」丁萌心情愉快,四處瞄著找位置。 「謬論!」丁秋白她一眼,挑了臨窗一張桌子坐下來。鄰桌的老伯正「啪嗒」一聲,朝桌下的痰盂吐了一口。 丁秋當即捂緊嘴巴板著腰身「蹬蹬蹬」跑離三丈遠,狠吐了一口大氣,然後黑起臉挑剔了半天,才在角落頭一張桌子旁邊憤然坐下,恨恨道:「人家說殺人放火金腰帶,按我說這夥人又窮又爛又黑心,卻偏長了一張吃人不吐骨的菩薩臉!」 丁萌翻翻白眼,在她面前坐下,服務員張姨送來熱茶,她笑著致謝,把茶倒在一隻小碗上,逐一灼洗杯碗和筷子,「算了吧,事情都過這麼久了。」 「就算隔再久,久至我死掉了也會記著他們都是滿手鮮血的劊子手!那對老兒也是!」 她不語。丁秋口中那對「老兒」正是她的爺爺奶奶。 「你厲害你聰明,每說到他們就沉默以對。」 「請繼續牢騷,我坐鄰桌好了,清靜。」丁萌長著小臉捧起杯子要起身。 「不說了不說了,省得開罪你的好爺爺好奶奶。」丁秋怏怏瞪了她一眼。 「可以繼續,你說你的,我吃我吃。」她一揚手,「張姨,來兩個魚粥、兩根油條、一籠餃子。」 丁秋「哼」了一聲,抿嘴四下張望,視線突然一停,隨即朝坐在左邊桌旁的一個男人揚手,「程昊?這麼巧?」 丁萌抬頭,果然見程昊起身朝這邊走來。大抵剛才早已瞄到兩人進來,臉上並無意外神色。 「請坐請坐。」丁秋一臉的殷勤,揚手叫張姨添加杯子,又問,「這週末不出市區嗎?」 「下午再去。」程昊坐下,微笑看著丁萌,「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是啊,你好你好。」她沖他笑了笑。 「你們認識的?」丁秋眨眨眼睛,視線在兩人之間溜了幾眼,停在丁萌臉上,「沒聽你提過,什麼時候的事?」 「一面之緣。」丁萌一語帶過,拿了個叉燒包慢慢撕著吃。 剛才丁秋面對程昊時笑容可掬,聲線圓潤了許多,便知她對他有意,乍聽得他們原來認識,疑惑自然滋生。 姐妹多年,自然知道她生性多疑,不輕信人性。其實也很難怪她,自幼失去母親,個中滋味的確苦不堪言。 當年,丁秋的父親,也就是她的伯父在外謀生,秋媽長年寂寞,和村中另一個男人暗通款曲。爺爺奶奶怒極,把秋媽帶到祖祠,在叔伯兄弟面前要她誓言永遠不得再踏入村子半步……秋媽也不甘示弱,罵咧著回家拿了早準備好的包裹走出村子……三天后,卻有人在村邊的水坑發現了她的屍體,隨身小包被洗劫一空…… 思量間,耳邊傳來程昊溫厚的語調:「兩位丁小姐要吃什麼點心,我替你們拿。」 丁萌抬頭,「不了,我們下單了。」 「難得碰面,今天這頓就由我付賬,別客氣。」 「謝咯。」丁秋啜一口茶,故作嬌俏地歪頭看向程昊,「聽說你要長駐上海分公司,怎麼又在這裡見到你?」 「誰說的?」他皺眉。 「劉文詩啊!」丁秋「嘻嘻」一笑,「你的女朋友,不不,應該說是舊相好,前女友。」 「別胡說,我們只是舊同學!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關係。」程昊溜了丁萌一眼。 丁萌察覺,努著腮幫子抬頭看看他又看看丁秋,兩人臉色並無異樣,懶得深究,垂著眼睛繼續朝嘴裡塞包子。心想丁秋只是旅遊公司的一個小文員,一直有意轉換工作,如果她喜歡程昊,卻未被邀請到他公司工作,反而和他萍水相逢的自己有此榮幸,得悉後會不會生氣?想到這裡,對這份即將而來的工作不禁萌生退意。 「沒有嗎?」丁秋故意驚訝,「明明聽誰說有的啊。」 「准是聽錯了。」程昊轉了話題,「你呢,這段時間怎麼樣?嫁人沒有?」 「沒人喜歡,如何嫁得掉!」丁秋瞄他一眼,嬌嗔,「早陣你順路載我和應思一起逛街,曾這樣說過了……」 這點小事何會記住!程昊笑了笑,「禮尚往來,自然是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丁秋小臉一紅,輕聲說:「嫁人有啥好?才不想這麼早就被綁住了!」 程昊微笑不語,視線再度溜向丁萌。她正埋頭吃著包子,右邊嘴角沾了一點殘渣,像一粒風情小痣,煞是可愛,嘴邊的笑意不覺加深。 低頭啜了一口茶,眼尾間,卻見丁秋看著自己,便知是時候離開,程昊淡笑說:「我有事要先離開,兩位慢用,我會把賬單先付清的。丁秋,有空聯絡一下應展,他父親的公司準備組織管理層職員到澳大利亞旅遊,若能招攬了這單生意,倒是能多賺點花紅。」 他話未說完,一旁咬著包子的丁萌已是呆住!程昊口中提及的應展是否就是當日解救她的男人?!胸口霎時急跳! 那襲高大挺拔的身軀,那張英俊不凡的面孔清晰如昨,鼻腔仿佛也突然嗅到木香古龍水的味道……她連忙急問:「應展是你的合夥人?!你公司另外一位老闆?!」 程昊微愕,「是的,你認識他?」 丁萌一愣,笑得很大聲,「不是啦不會的,只是覺得這名字耳熟罷了。」 「幹嗎這麼大反應了?」丁秋怪怪睨她一眼,「我可從沒和你說過認識應展,他沒錯是長得很帥,你……」 程昊望著她。 小臉立時漲熱,抬起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知道避不過了,「其實、其實他……曾救過我。」 丁秋睜大眼睛,「你出什麼事了?」 她沒法,只得把那晚的事說了一遍:「其實我也不知此應展是不是彼應展……」 丁秋起勁瞅著她,突然一拍大腿,也不管程昊就在身邊,張嘴就叫:「耶,聽得『應展』這兩個字便像撞邪般呆住!哼,想必是見得人家英俊有形,芳心淪陷,終日渴望和他重遇吧!」 丁萌小臉通紅,加之程昊就站在身邊,更顯羞愧,想要張嘴爭辯,又不想太搶白她,咬住下唇不做聲。卻不知緋紅的小臉、遊移的雙目、亟待掩飾的著急神態,都顯示她曾在某月某日,把一顆心拋向從不把普通女人放在眼裡的應展,即使它會滑落在他的衣擺,褲管或鞋跟上搖搖欲落,也視而無睹。 程昊微覺失落。和應展十多年同學兼好友,的確很多女孩迷戀應展。眾星捧月之時,她們的愛情觀仿佛突然昇華——只要得償所願,什麼都可以忽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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