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玲瓏(29)_水色

二十九

　　喬氏夫婦對望一眼，知道八十高齡的母親大抵是腦筋子有些糊塗了，壓根沒想過這個新孫媳婦徹頭徹尾是個中國人，只是樣子像綠美而已。

　　事實上，綠美死後，他們心中也不好受——畢竟為了這件事，他們與養子二十多年的感情，在一夜間淡然消散，內中僅存餘的，只是喬碩的一點孝心而已……

　　喬奶奶痛哭流涕地斥責喬氏夫婦，並要他立即和寧瓏離婚的事，在一小時後便傳到喬碩耳裡，是自小便對他愛護有加的管家紅嬸悄悄打電話告訴他的。

　　喬碩深吸一口氣，從抽屜拿出早已準備多時的辭職信，直上十九樓，放在剛剛安撫完母親的喬傑面前，然後輕垂眼簾，說：「爸爸，我決定辭職。」

　　喬傑眼眶渾紅，卻沒有十分地挽留他，因為知道，這個孩子向來思慮深沉，他一旦下了決定，便不會再回頭。

　　他仰頭望向一臉冷靜，卻難掩新婚喜悅的養子，輕聲說：「有什麼要我幫忙嗎？比如你想做什麼生意，資金方面我會支持你的……」

　　「謝謝爸爸，我對將來已經有打算。況且我歷任副總裁數年，也算得上高薪厚職，在生活上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喬碩對著養父淡然一笑。

　　喬傑心中一寬，那絲隔膜，似乎在隨著養子再婚、離職，奇異地消散些許了，「那你準備做些什麼工作？告訴我，即使在資金上你不要我幫忙，在人事上我也會盡力幫你。」

　　「不用，因為我的新行業，會惹您和奶奶討厭。」

　　喬傑一愣，「是……什麼？」

　　「日式料理店！」

　　喬傑當場一窒，半晌才說：「碩兒，對不起……」

　　「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爸爸，甯瓏也知道這件事，她心裡有點難受，暫時，不去喬家拜見奶奶了……」

　　「不用了不用了……」喬傑連忙擺手，事實上，他也不忍心養子再為喬家的背景而受苦，「碩兒，我和你媽……會準備一份結婚禮物送給你們，還有，你要多帶寶寶回家裡玩，我們最是疼愛這個孩子……」

　　「謝謝……我會經常接載寶寶給你們看看……您和媽也要保重身體，代我向奶奶問安……還有，如果弟弟以後在工作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而您也同意的話，只管來問我。」

　　話畢，喬碩和養父默然對望一眼，一垂眼簾，扭頭步出喬家天下。步履堅定而灑脫，沒有半分的留戀……

　　幾天後，寧世幫終於鳥倦還枝，捧著大把的吳家蓮類乾貨，笑嘻嘻地回到老家。寧瓏隔晚就知道了，整個晚上纏著喬碩，興奮地問明天要什麼時候回去，帶些什麼東西，要說些什麼的話，又商量著要把寶寶也帶回家裡……倒是喬碩理智些，曉得不要一下子把過多刺激帶給老人家。畢竟，親生女兒無聲無息地嫁掉，再在瞬間倒貼兩個小孫子的消息，著實令老人家負荷不來。

　　於是，夫妻二人便決定這天還是讓寶寶繼續回幼兒園上學，以後有空才領回來認識外公外婆，至於待在肚子裡的這個，自然是遮掩不了了。

　　第二天一大早，喬碩攜著妻子開車來到白沙村。車子停在小木屋旁邊，大白鵝仍然「撲騰騰」地歡叫著。雖然這個季節蓮花殘敗，但池邊的石榴花倒是開了，紅得燦爛奪目，極度喧囂。

　　觸及仍然優雅如舊的景色，夫妻二人相視一笑，拖著手提步往旁邊一條種滿含羞草的水泥小路緩緩而行。

　　寧瓏一邊走著，一邊和數個騎著自行車、戴上著草帽兒的村民微笑問好，當然也惹來不少對她漸露的大肚子以及對喬碩好奇的眼光。不過，他已經是甯家的女婿了，被鄰里看上幾眼，又有什麼關係呢。

　　拐過兩個小彎，前方，一幢米白的三層小洋房出現面前……寧瓏眼中一熱，離家兩個多月，她再度回來，還帶回一個精明能幹的丈夫和可愛的孩子，雖然這一切顯得太過驚愕些，但自小見慣了她的特立獨行，家人的承受力自然會堅強些……

　　當甯瓏拉著丈夫步入甯家客廳之時，寧瓏笑著立即上前摟緊目瞪口呆的老婦人，湊在她耳邊輕聲說她結婚了，丈夫就是他——寧瓏回身，一把扯過一臉笑的喬碩。

　　在他也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完畢後，寧瓏再摟向仍然恢復不過來的母親，說她懷孕了，快做媽媽了。腦子亂得一團糟的婦人再度嚇得手忙腳亂，左眼望望女兒，右眼望望女婿，好半天才曉得打電話到小木屋召丈夫回來，以穩定驚愕得又想哭又想笑的怪異情緒。

　　寧瓏吻了吻可愛的媽媽，朝丈夫眨了眨眼睛，拉著他上樓，到自己的房中美美睡了一覺。

　　身體健康，又習慣正常作息的喬碩怎麼會睡得著呢？他半摟著熟睡的妻子斜躺在床上，大手一邊輕撫著她油亮的頭髮，一邊眯起眼睛想著開辦日式料理店的事。

　　幾天前，他找人查了「瑤園」的人事關係和財務狀況，原來這家日式料理店的老闆就是日本人。財務收支不算十分豐盈，大概在香港新近經營，人事脈絡不甚暢通，頗有些守業候業、期待轉機的意味。

　　喬碩細查了一下這人的來歷，驚奇發現，這位老闆就是當日他和綠美在日本讀書時認識的那間拉麵店老闆的兒子！當時兩人同在一間學校讀書，雖然修讀的專業不同，但畢竟是同學啊！幾年時間裡，大家朝夕相對的，是熟人哪！

　　喬碩不禁大喜，如果這個舊同學肯把「瑤園」轉讓給他的話，寧瓏一定十分驚喜，因為這兒是他和甯瓏情感躍進的重要場所。而且，他能經營從事日式料理，除了自己興趣之外，也是對綠美的一份紀念。

　　昨天，他親自到「瑤園」找其負責人遞了他精心編寫的約見函。當天下午，「瑤園」來電，說老闆見到他的信，十分高興，約在晚上一同進餐。

　　數年未見的同學見面，兩人分外開懷，一輪暢飲之後，喬碩見氣氛良好，便提及想收購「瑤園」。舊同學臉露疑惑，追問喬碩要投資「瑤園」的原因，喬碩便把前妻的事和盤托出。這人本是認識綠美的，現下聽聞她竟然身亡，不禁非常難過。

　　喬碩不愧是生意人，知道對方心防漸漸放鬆，立即抓緊時機，細說他和現任妻子如何相遇相知，希望對方感念他對妻子的一片情意，把「瑤園」轉買給他。那舊日同學點頭不語，說要考慮再三才能定奪……

　　喬碩一邊思考，一邊微笑著望向妻子，又輕撫了撫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然後蹲下身子，湊上前朝著妻子的肚皮說：「寶貝，要保佑你爸爸我收購『瑤園』成功，因為，那是我送給你和你媽媽的禮物……」

　　兩個小時後，喬碩聽得窗外響起一陣車鳴。他伸頭往窗外一看，是甯聰和張明來了！

　　喬碩回身一邊輕輕拍醒懷孕後就特別貪睡的妻子，一邊輕聲說：「如無意外，你老公我一會要挨揍了！」

　　當他替呵欠連連的妻子披好外套，拖著她步下樓梯時，如他所料般，寧家大廳黑壓壓地站了一大棚親人。甯世幫、甯媽媽、甯聰和他女朋友米雪，甯玲、趙柏林，還有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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