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那一季荷花燦爛 | 上頁 下頁
十五


  卓盈吞了吞口水,慢吞吞地說:「呃,那時的……孤兒院裡有一個大院子……嗯,種著很多高大的紅豆樹,每至秋天便灑下一地的紅豆,我們會拾來做投擲遊戲的沙包。還、還有……老師的宿舍欄邊種著很多曇花,白天結了好多花苞子,我們很想悄悄地摘一顆下來藏在衣袋裡,卻……卻會忍著的,因為想知道當晚的花兒,究竟會綻開多少朵。院子……後邊還有一個魚塘,裡面養著很多草魚,我們有時會摘了草捏碎了再扔下水裡喂它們。那個塘邊的草地,長著一種草,下過雨後草根會特別香,我們有時很小心地找它,然後拔出來聞一聞……」

  卓盈一邊想一邊說,居然頭頭是道,說至最後,連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其實這一籮筐子鬼話並非全是謊言,因為卓家十多年前住在西貢半島一所獨立的別墅,屋子前的馬路兩旁行道樹便是相思樹,每到秋天,樹腳便滾了一地的紅豆。她家陽臺欄邊就種著很多曇花,經常結著很多苞子。屋後確實也有一個魚池,不過養的是金魚,她常常在花圃裡摘咪咪草拋在水裡喂它們。

  謊言終歸是謊言,雖然並無太大的破綻,但她是內疚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對他說真話。或許,潛意識裡覺得,一旦道出事實,自己顯赫的背景會嚴重損害這個硬性子男人的自尊。另一方面,她的家族也絕對不允許她和一個鄉村小子開花結果。還有一種可能性是,寧聰會因為她是千金小姐,從此疏遠她……

  「這也叫樂趣?」寧聰故意望著她皺眉頭,「轉來轉去也在一個小院子裡的事情。」

  「人家,人家是孤兒嘛,當然不可以像你們那般四處亂竄。」卓盈輕聲說著,略垂下小臉——一再言及身份的問題,令她更覺自己越陷越深了。

  「女孩子膽小嘛,就算長在村子裡也不敢像我們那樣玩的。」

  「嗯,不過聽著你這麼度過童年,確實很有趣。」卓盈微揚著小腦袋,睨著他笑,「不過,調皮蛋的成績通常都會很糟。」

  「對啊!小學時糟得不得了。」寧聰老實點頭,「中學時好些,臨會考升學時狠刨了兩個月書,居然過線錄取了!」他扯嘴一笑,「你猜我是讀什麼的?」

  「應該是工管吧。」

  「錯!」

  「農科?」

  「更錯!」

  卓盈眨了眨眼睛,猛想起他辦公室內有兩台電腦,常常被他拆得支離破碎的,第二天又見他在「僻裡啪啦」地點著按著,啥事也沒有。

  「電腦?」她眨了眨眼睛。

  「聰明的女孩!」寧聰握了握她的小手,難得地大笑。

  「哦……但你現在幹的和學的風馬牛不相及,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蓮塘的闊大和蓮花的清香美態。至於電腦編程,我仍然在弄……去年,我就替不少電腦商設計了很多電腦程式……」

  然而,此時的卓盈,早已被他上半截的「我喜歡蓮塘和蓮花」的話語狠狠砸醒!

  閒談碎語之間,最能夠體現一個人的想法。那是否代表,甯聰絕對不會放棄寧家蓮塘?他始終會因為迫不得已而和程琳琳走在一起?

  此時,已是八月中旬。還有十多天,她將會離開白沙村,回到城市繼續當她的幹金小姐。當然,她可以把這段在蓮藕堤邊發生的短暫情事當成一段美好的回憶,然而,她對他,已是情根深種,想要抽離,談何容易?

  另一個開始

  六年前的一切讓她久久不能平靜下來。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尖叫起來,卓盈一驚,瞄向屏幕,隨即松了一口氣——是老闆林賜而已。

  「喂,睡了沒?」

  「就算睡了也被你吵醒了吧!」

  「我們這麼熟哪,別說深夜通電話,就算睡在一床都沒有人說閒話!」

  「姓林的,你可以亂吃東西,卻不可以亂說話!」替他工作四年了,對這個一閑下來就變得吊兒郎當的男人有時實在要刻薄以對。

  「讓我占一點便宜不會死的!」林賜不以為然地說,又問,「今晚和我吃飯時幹嘛沒神沒氣的?」

  「有嗎?」卓盈漫不經心地反問。

  「卓盈!我是你老闆,一心一意請你吃飯,卻要觀賞你無精打采的樣子,你過不過意得去?」

  「喂!」

  「嗯?」

  林賜頓了一頓,拖著聲音問:「整天心不在焉的,你搞什麼!是不是想男人了?你只須答一個『是』字,我立即飛車過來供你免費使用!

  卓盈當場氣結:「姓林的,你別太過分。」

  「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不是!

  「即使是,那個男人也不是你。」

  「絕情的女人!」林賜立即罵她,「難為我追了你四年,你居然毫無愧疚地告訴我你在想別的男人!」

  卓盈似有若無地「哼」了一聲,沒說話。

  「哦,默認哪?單是這樣我就確定你是有事。以前每次我說出個『追』字,你立即會用最最叫男人誤會不起來的玩笑搪塞,現在好了,玩默認了。到底發生什麼事?說!」

  「真的沒有什麼。」卓盈輕聲說,「不聊了。我很累,要睡了。」然後不理話筒那邊林賜仍在兀自咿呀亂叫,緩緩合上了手機。

  林賜這個人,精明古怪。幸好還是在電話裡,要是面對面地聊天,他准能看進她的眼眸,令她真實的心思無所遁形,最終吸著鼻子,抹著眼淚對他推心置腹。

  或許因為這樣,她始終愛不起這個男人。曾記得,她初到林賜的貿易公司面試,他便兩眼發光般地盯著她。後來,她便成了他的助理。隨即而來的,便是永無休止的飯局、鮮花、約會。

  卓盈知道他對她是真心的。只要兩人能夠邁出第一步,接下來便是結婚生子。然而,就這麼一件最順理成章不過的事情,卻硬是欠缺了重要的組成因子——她對他,沒有愛情的感覺,沒有像她當年愛寧聰一樣的感覺,哪怕一丁點。

  有一次,林賜在辦公室看見她臉青唇白,立即上前問她是不是病了。而她,只是淡淡地扭頭看他說,我週期來了,精神不太好,今天不宜見客。話畢,她如常地接聽手機複印文件,仿佛,剛才的話只是她和一個好姐妹的閒聊。

  林賜呆了似的望著她的背影,半晌做不了聲。卓盈相信,精明的他沒有可能不明白,她對他可以信任至極,卻沒有男情女愛過程中必需的臉紅耳熱、暖昧心跳、溫馨旖旎……

  我不能接受你,只因無法忘記他——卓盈對著關閉了的手機輕聲說。拇指,緩緩按開未接電話功能鍵,呆看著那一串緣自寧聰的號碼,淚水,無意識地流了下來……

  那天在走廊碰見,寧聰緊緊地盯著她,那目光複雜多變,利如獵鷹!直看得她心驚肉跳,虛汗橫流。她不受控制地猜想。他為什麼,不,是憑什麼用那樣的眼神看她。須知道,當日負心的,是他。

  最終,他沒有叫住她。害伯之余,她犯賤地猜想一切有可能令他不想再接觸自己的原因。這團疑霧,令她終日心情惶惑,眼神飄忽遊移,不知要怎麼樣才會令心境安定下來。

  昨日,公司派她到廣州出差一周,她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拒絕了,仿佛,仿佛是擔心寧聰一旦回頭找她說對不起,會追尋不著……

  癡啊,這世界就是有她這麼不死心的女人,才造就了那麼多死不悔改的男人。他們從不會太過擔心失去,所以能夠在男情女愛中恣意遊曳,出爾反爾。

  正自懊悔之時,手中的手機再度響起!卓盈被嚇了一大跳,手一松,手機跌在被面上。她連忙趴著身子瞪眼看著手機熒屏,來電顯示上,清晰地顯現這幾天裡不停地干擾著她的那串電話號碼!

  手機在幽靜的房間連續不斷地尖叫,它的主人則長時間地望著它呆若木雞。半晌,手機自動斷線。卓盈回過神來,居然微微地失落,正自懊惱之際,手機再度尖叫!

  半晌,她深吸一曰氣,顫抖著拿起手機,按動接聽鍵:「你、你不停地騷擾我……究竟想怎麼樣!」說出來的音調,連自己都覺得異樣。

  寧聰在那頭急急地說:「你終於肯聽我電話了!」

  「你究竟……想怎麼樣!」

  寧聰低聲說:「我只是想知道你過得怎麼樣……」

  「我過得很好,比你想像中要好,好出很多。」

  「那就好……」

  「你失望?!」

  「為什麼這樣說話!」寧聰低叫,「你過得好我幹嘛會失望?!」

  「我只是覺得,如果現在的我又貧又踐又黑又瘦,你可能會快意一些!抱歉,令你失望了。」

  「怎麼會!」他嘶啞低吼,「天知道這六年裡,我是多麼憂心你!」

  「是嗎?」

  「的確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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