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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張婉見她不做聲,便笑笑說:「好啦好啦,你不是不知我向來多嘴,其實心裡沒什麼嘛。」

  「知道——」木芙也笑了,「心如朗月,對吧?哪有人這麼贊自己的呢。嗯,怪不得我說不過你兒子,從遺傳角度看,我心理平衡些了。」

  「當然啦,優良品種嘛——」張婉挺了挺胸,惹得木芙笑個不住。

  半小時後,張婉把玩得滿頭汗水的兒子拎了回來,木芙細心地幫小傢伙抹淨小臉,三人便說說笑笑地離開了。

  木芙回到家裡。孫柳明一見她,立即把她拉進房間。木芙一看架勢,就知道詢問大會開始了,男主角,當然是方強了。

  「女兒,那個方先生說是你們公司的總經理耶!」

  「媽——」

  「我什麼都知道啦,聽他的聲音很穩重的,女兒,我很想見見他哪——不如,就今晚!我立即加萊,好不?」

  木芙心一慌,連忙說:「媽,他去海島了——」

  「哦,女兒,那十萬元是不是他孝敬我兩老的?」孫柳明喜滋滋地說著,然後又不停地打量女兒,慢慢皺起眉頭,「有愛情滋潤哪,你怎麼倒像瘦了——」

  一提起那錢,木芙胸中又一陣煩悶,「媽,我很累,想歇會兒。」

  「好吧好吧,吃飯時我叫你。我現在去街市買內蟹,知你最愛吃。」

  「我和你一起去。」木芙想著媽每回買海鮮都要逐檔比過價才買的,回來時又哎喲著說腿痛了,於是就要跟著去。

  來到海鮮市場,木芙見轉彎那檔的老闆滿臉笑嘻嘻的讓人輕鬆,便和他訂了五磅肉蟹。站在肉菜市場,孫柳明眼珠一轉,看見馬路對面的攤子掛著「清倉大平買」的字樣,立即就拉了木芙奔了過去,然後一頭栽進入堆裡挑揀起來。木芙只得呆站在路邊,百無聊賴地看著路旁呼嘯而過的車子。

  這天中午,方強和韋諾、陳劍、劉銳一起吃飯,幾兄弟你諷我刺地過了一個下午,才各自離開。方強慢悠悠地開著車子,頭側向窗外,心中突然想,一整天沒見面的木芙在幹些什麼呢。逛街?幫媽媽弄家務?他微微笑了,手握著方向盤,向著公司的方向駛去——驀地,他的目光被一位站在路旁、穿著小外套和格子裙的倩影吸引——是木芙!她正站在一檔堆著亂七八糟的時裝地攤前,雙目茫然地回望著一個女人。那女人一手提著一件紅色的毛衣,一邊扭頭詢問著木芙些什麼,另一隻手又死死掐著面前一大堆衣服。旁邊一個胖女人拉了一件要看,女人立即轉頭,朝那胖女人吼到:「這是我的!我的!」

  她的嗓門很大,連馬路上的方強也似乎聽到了。

  他立即青了臉——不是送了屋子和金卡給她嗎?還站在街邊地攤搶廉價時裝?心裡一陣怒火——這女人何止一個「貪」字了得!先前那十萬元不翼而飛也就算了,反正錢給了她就由她自個處理。現在她既然是他的情婦,好歹也要顧及他的面子吧!渾身上下沒件像樣的衣服,卻又總不肯花錢選購。錢呢?她把他的錢都花到哪裡去了?難道她想他娶了她,把他的一切據為已有才心滿意足?做夢!你做夢吧木芙!

  木芙在廚房剁著蒜茸。心中忐忑著,是否把方強買了房子給他們的事說出來?口袋放著那鎖鑰,只要她一動作,立即叮噹叮噹地響著。昨天,他說「各取所需」的時候,木芙心裡便立即湧起不祥的預感。他的付出每一個女人都會心動,而她的給予每一個女人都可以做到。或許明天,後天,他又會對下一任情婦說同樣的話了。

  她雖然不能捉摸他的心思,卻非常清楚自己和他在一起不是因為他的錢——那、那是因為什麼呢?為什麼傻乎乎就上了他的床?

  木芙一直想著這問題,直至媽驚呼:「小芙,湯潑在你手上了!她才猛地回過神,連忙裝出笑臉,捧出飯菜和家人一同吃一頓豐富的晚餐。

  今晚有一味菜是清蒸桂魚,木芙一見,立即想反胃。心裡知道媽極會看人臉色,只得強忍著。偏父親還夾了好些魚肉到她碗裡。木芙忍無可忍,只得猛撥了幾口白飯,卻適得其反,胸中更悶得發慌了,只想立即沖到洗手間嘔個痛快。

  她緩緩站起身,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著碗到廚房盛湯,趁家人聊著弟弟的學業,立即沖進洗手間,用紙巾捂緊嘴巴,狂吐了出來。這一刻,她清楚知道,自己懷孕了。從第一次同床開始,方強就提醒她要吃避孕藥。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有時會忘了吃,想不到竟然中招了。

  從家裡出來,她慢步走向公車站。方強說過,不要她再乘公車。不過,只要他不知道,木芙仍然天天往那小鐵箱投下硬幣,坐進那些黃色小麵包車子。

  窗外霓虹閃爍,街上人流如潮。情侶們相擁緩步,在冬季的冷風中相互感覺著對方的溫暖。木芙把臉倚在涼涼的玻璃上,輕輕地問:今生裡,我可以像他們那樣,有一個把我包進他的大衣裡緩慢步行的男人嗎?有嗎?如果有,她寧願今生今世就這麼踩著冬天的薄霜,呼著清冷的空氣,陪他走至生命的盡頭。

  然而,她沒有。

  鎖鑰仍然在口袋裡,金卡仍然放在皮夾裡。她不會要的,她不為錢,她只是、只是愛上了他。這是她年輕的生命裡,惟一一次的愛情啊。可惜,內中卻沾滿了污穢、諷刺、屈辱和不甘。

  開鎖後,大廳亮著壁燈。木芙知道,方強又在書房工作了。

  聽見開門聲,方強走出書房,冷然看了她一眼,便直向廚房走去。

  木芙連忙問:「你餓了?」

  他站住腳,說口喝。木芙立即邁進廚房,一會後,遞給他一杯香草茶。

  「不喝這種東西,拿杯咖啡吧——」

  「哦——不過咖啡對你的胃不好——」木芙望著他,囁嚅著說。

  「我的胃好不好與你何干?」方強突然扭頭,看著她的眼睛。

  「呃,你會胃痛啊,會影響工作,會上不了班——」木芙有些害怕他的目光,只得垂著小臉說。

  「那又如何,我在家也能工作。」

  「你是副總啊,不是要以身作則嗎?」老實的木芙以事論事。

  方強倏地眯起眼睛看著她,「你很注重我的身份?」

  這個女人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他突然後悔,以往的情婦,從采沒有任何一個會出現在他的公寓,甚至睡他的床,替他沖咖啡,更不可能,或者沒膽量打探他的私事,甚至生意上的秘密!

  「我是應該提醒你的——」木芙垂著小臉,一會後,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

  他沉默,好一會後說:「你只是我的情婦,並非我的妻子。」

  「我、我知道——」木芙臉色一白,低下了頭。

  「我的妻子,可以為我安排我的日常起居,替我生孩子,理所當然地享用我的金錢,享受我的愛情。那是情婦不可以的,所以,別企圖影響我的生活和習慣。」他盯了一眼她的臉,緩緩說著,語氣極其冰冷。

  木芙的心仿佛猛然停止了跳動,望著這個她愛著的男人,顫聲問:「你——不喜歡孩子嗎?」

  「喜歡——不過,尚未有女人夠資格當我孩子的母親,尤其是身為床伴的情婦。」話剛說完,他就離開臥室,直往書房去了。

  木芙的妊娠反應不算太強烈,卻因為他那刺人的話語而弄得精神萎靡不振,食欲全無。她害怕腹中孩子會不夠營養,常常迫著自己把食物強咽下去。然而,這樣往往適得其反。好幾次,在飯桌旁的她忍無可忍地沖到洗手間嘔個不停。終於有一次,方強開口問她怎麼回事。

  「呃,我胃痛,醫生說是胃酸過多。沒事了,我會自己處理好。」

  「嗯——」

  這天早晨,木芙在廚房弄早餐,突然又嘔吐起來。

  方強剛好起床,他狐疑地睨了她一眼,突然說:「你有吃藥吧?」

  「呃?」

  「避孕藥。」

  「有,有——」

  「記著吃藥,要是懷上我的孩子,我會要你拿掉。」

  木芙的臉色霎時雪白,「為……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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