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木芙蓉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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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回自己的位子,腦中滿是方強的面孔——冰冷漠然,眼神沒有一點情感的色彩,眼睛隨意向她一瞟,甚至,甚至連認真看她一眼的心思都沒有。 為什麼渴望他的注視?自己在要求些什麼?祈盼他會記得七年前的她的臉孔?然後略一拼湊,知道面前的她就是七年前被他侵犯的人?那一晚,她尖叫,流血,他赫然驚醒,那一刻,木芙非常清楚記得,他的眼中滿含內疚。可是,他為什麼沒有記住她的臉孔?為什麼可以當個沒事人般安然生活? 為什麼不是像她一樣,常常躲在被窩裡,看著窗外,想著那一抹可怕的身影? 木芙左思右量,眼圈不禁渾紅,猛然又記起這是公司,只得強忍著眼淚,偷瞄周圍,見四下無人,淚方敢滴了下來。 方強回到辦公室,內心突然又想起那個奇怪的女孩。哦,她叫木芙,是他公司的員工。為什麼每次見到他,眼中總有茫然無辜的眼神?甚至,甚至不懂「害羞」二字?想到這裡,他不禁冷哼一聲。 下班時間,方強提著公文包邁進電梯。 在六樓時,電梯停下,木芙拎著手袋低著頭走了進去,猛地發覺內中有人,抬頭一看——暈,這次是和這冤家近距離相視了。 方強看了她一眼,見她雙目微腫紅亮,立即猜想——她又哭過了。 木芙的心幾乎要蹦出胸腔,因為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只得拼命地控制著情緒,良久,才用變了調的聲音開口:「呃,方、方副總……好……」 「好——」方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中突然想問她:你為什麼每次見了我都會哭? 一樓到了,方強先走出,自顧自地走向停車場。木芙呆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胸口又是一陣刺痛。眼眶,又止不住地熱了起來。 木芙踩著秋雨淺沾的水泥路,不時踏過發黃的梧桐樹葉,看著天色漸漸陰暗下來了,那間大型超市的門前早已亮起霓虹燈。 「上車!」背後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 她沒有回頭,因為從來沒有人會在她下班的時候驅車接送。除非那是張婉的聲音。 「上車!」又是一聲,她略慢了腳步,頭無意識地向後一看。啊!方強正慢駛著一輛黑色賓士,跟在她身後!木芙又傻呆了一會,然後扭頭往四周一看,然後又傻呆地看著方強。 方強閑閑地望著她說:「上車,我送你一程。」 木芙不知自己是如何打開車門,又如何邁上車的。整整幾分鐘,她仍然夢遊一樣,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坐在這個「冤家」的身旁。直至前方亮起紅燈,方強猛一刹車,才把木芙從夢中扯回現實,卻因此更加地惶然起來了。 方強從倒後鏡看著那張坐立不安的小臉,內心不由好笑起來。剛才還怕他怕得要死,現在又一副要急於擺脫他的模樣?驀然,他又冒起捉弄她的念頭。 「公司日本客戶的各種資料是你翻譯的?」他淡然問著。 「呃,是——」她如坐針氈。 「你做事很細心努力,我知道,你和張婉有好幾晚直至十點才下班。」 「應該的,是、是我分內的事——」 「你今晚有事嗎?」 「今晚?沒——」木芙傻傻地答著,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賞面和我一同晚飯?」他瞅了鏡中的她一眼,噯,那人兒立即臉都白了,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別緊張,你們為公司加班加點,我身為老闆,總得慰勞慰勞吧。張婉下班了,不然也會約上她。」 「不,不用了。加班也沒什麼,反正我晚上有空——」 哦?晚上有空?方強仔細咀嚼著她的話,內心升起一股莫名的躁動。他略回頭看了她一眼,感覺她正努力集中精神,一副要全神貫注地應付他的說話的姿態。這女孩什麼都寫在臉上?多大了?不會天真成這個樣子吧。又或者,故意的? 木芙見他沒答話,便悄悄偷瞄了他一眼,剛巧他也正把目光投過來,兩人視線一觸,木芙立時滿臉通紅,急忙把視線投向窗外,心中暗暗發誓再也不主動看他了。 「喜歡吃什麼?」方強又問。 「呃——」木芙愕然,這人怎麼啦,人家還沒有答應和他一起吃飯。 「我拿主意,好嗎?」不等她回答,他手中方向盤一轉,車子已轉入右邊的馬路。 我要回家啊,怎麼走相反方向?這男人根本沒聽她的意見就自行決定,甚至還決定了吃什麼,去那兒吃。 他不尊重她,他從來就不尊重她! 隱匿了七年的怒火,仿佛在胸口莫名其妙地燃燒起來。她突然想指著他破口大駡起來,罵他祖宗十八代,罵他是淫賤下流的採花賊,咒他一輩子娶不到老婆! 「我要下車,我不要和你吃飯!停車!」怒火喚醒了勇氣,她一反常態地激動,聲線高昂起來了。 「你怎麼了?」方強被她突然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 「我討厭你,不要和你吃飯!」難得勇氣充盈胸臆,木芙繼續發洩。 方強臉色一僵,「吱」一聲刹停了車。 木芙拉開車門,雙腳踏地後,連車門也不關了,人就朝著公車站飛奔而去。 方強看著那嬌小的背影,眼神異常冰冷,嘴裡緩緩地說:「討厭我?你憑什麼?」 話畢,他扯了扯嘴角,車子絕塵而去。 木芙邊跑邊哭,胸口膨脹著快滿溢了的委屈。此時,即使經受狂風暴雨,風霜雪染的洗禮,也難以沖刷曾經的屈辱和痛苦。前方忽閃的霓虹,在她的奔跑中化作一片模糊,發出如幻影般的光環,讓她更覺雙目微痛。 過度異常的模樣,讓不少行人對她回望。木芙突然想挺起胸膛,對著向她指指點點的幾個女孩大聲說:「你們要看就走近些,一次看個夠吧!」 踏進家門,爸媽正坐在客廳看電視。孫柳明一見她回採,立即就到廚房要盛湯給她喝。爸爸躺睡在木椅上,對她略應了一聲,又繼續打起瞳睡。木芙立即閃進臥室,把門緊緊掩上,整個人方放鬆下來——把臉沉沉埋在枕裡,感覺很累,真的很累了。 重遇方強的今天,混亂如麻的思緒讓她無法理性思考,無法安心工作。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子為何要如此落寞?為什麼要渴望他記得起自己?又或者,她在渴望他對自己說聲對不起?又或者,渴望他會,會負責? 負責?這兩個字突然閃進腦海,木芙立即大駭一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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