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木芙蓉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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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裡人聲喧囂,他的頭很昏,胸口很痛,踉蹌的腳步毫無方向地穿過酒吧的後門,走到僻靜的後巷。沒什麼的,他只想好好哭一場罷了。突然,他看見子妮了,她穿著藍白間色的校裙,長髮飄然,青春漂亮。他驚喜,曾被刀剜過的心突然猛烈顫動,腦裡只是想著——給我,給我最後一次吧,子妮——當身下的人兒發出痛苦的尖叫時,他腦袋立即醒了——她不是子妮,她只是一個剛巧路過他身邊的女孩子。她還背著書包,是個中學生,和子妮一樣的嬌小,一樣的長髮飄飄。但,她不是子妮,她是一個處女! 日子在陽光與黑夜中悄然流逝。臨近三十歲的他更趨成熟沉穩,也更加的漠然冷靜。七年了,他的心沒有再為任何一個女人而駐足。不但討厭三群五伴地四出鬧事喝酒,而且,也不會像劉銳一樣,心情不佳便四出獵豔,以求發洩。 但,他是一個正常男人,必然就有正常的生理需要。於是,他會固定地選一個床伴。那女人一定是要自願的。雙方講妥價錢,赫然便成了純粹的「雇傭」關係。他會定期支付「酬勞」,女人不得問他的事,他也不會過問女人的私生活。他對床伴惟一的條件是,不能是處女。 他不懂自己的潛意識為什麼排斥處女,事實上,因為家庭環境的薰陶,他絕對是一個傳統的中國男人,有著或深或淺的處女情結。只是,既然雙方只是利益關係,更沒感情可言,純粹的交易而已,何必是處女? 他自問有著對情感極為吝嗇的本性,更討厭內疚,討厭一切可以令他後悔而痛苦的情感。所以,和談好價錢的女人上床,就如同去了一趟高級餐廳,吃一頓配著法國紅酒的昂貴晚餐吧。 他在海島分公司待了四個月,理順各部門的辦事流程,等生意逐漸上軌後便回到香港總公司。今天,他大清早回到「聯友」,立即檢閱他直接管轄的部門的業績報告及客源情況,並召開例行的業績彙報會議。會上,他聽了業務部張婉的情況彙報後,不禁挑了挑眉。 「業務部沒聘請翻譯的情況下,能與日本的客戶正常交流?以往曼青懂日文,尚要委託翻譯公司處理文件,你們竟能自行解決——」他翻著會議臺上的文件,好一會,才說:「弄得還不錯,繼續努力。」 嘩,張婉心裡歡呼起來,面上卻不動聲色,「謝謝方副總,我們會繼續努力。」眼角一瞄,那豬糧面都黑了。哈,爽! 張婉匆匆下到八樓,一進辦公室,就「哇哇」地歡叫起來,然後一手摟過正在埋頭翻譯的木芙,「小小芙,我的幸運女神,我我我,決定今晚請你吃大餐!」 「呃?」木芙抬起眼睛,望著滿臉興奮的張婉,不禁好笑起來。 「看這樣子,就知道你一定是喂了豬糧一頓了。」 「中!」她劈裡啪啦地說著剛才的情境,還特別把豬糧的神情描繪得有聲有色,「胖豬臉是紅的,臘腸嘴是白的,滿腦殼漿得鋼枝一樣的頭髮幾乎要豎起來——哈哈——」 「又是那方副總的一句話吧,這麼大反應?」 「噯,當然,他是我們的頂頭上司,直接管轄業務部和開發部的。」張婉歪著頭,很認真地糾正木芙似有若無的淡然態度,「我們四個老闆都是智商奇高的人中之傑,有各自管轄的部門和分公司,相互配合得天衣無縫哪,不然『聯友』會在短短幾年內擴展得這麼快?」 「哦——」木芙聳聳肩,對公司內部的人事關係網毫無興趣。 「你看你,像要做一輩子文員的模樣,女孩子哪,要多瞭解公司內部的人脈結構,特別是年輕未婚的男同事。不是我婉姐說你啊——」說到這,她突然向後傾斜著身子,頭轉啊轉的,先看她的胸脯,然後屁股,看得木芙臉上一陣飛紅。 「你看什麼哪——」嗔了她一句,木芙立即縮了縮肩膀,又把椅子朝前移了移,不自覺地把大半個身子藏在桌子下。 「你看你,衣服淨是黑褐白三色,那是老太婆的調!想看看你穿得鮮豔些,大概要等你嫁人才行!」 「嗯——有機會有機會,你兒子多大?」她眼珠一轉,扭頭瞅著張婉。 「呃?打我兒子主意?」 「對啊,嗯,我還行吧——」她故作嬌媚地眨了眨眼睛。 「嘖嘖,美得你,要是倒貼一張鑲金的大床,我或者會考慮考慮——」張婉摸起了下巴。 木芙跟著她「嘖嘖」兩聲,「炕床,如何?」 「嗯,好媳婦,明天雞啼起床,洗廁所,清灶台,劈木柴吧!現在,先吃牛扒去!」 木芙被她惹得咯咯直笑。張婉便關燈關電腦,取過手袋。 「我現在想吃餛飩面。」 「又來了,錢是掙來花的,這麼辛苦,不吃好用好怎麼對得起自己?」張婉向她瞪眼。 「既然請我,就要尊重我的意見。」木芙收拾著文件,見張婉瞪著自己,又俏皮地朝她眨眼睛,「幾百元一塊牛肉,吃了又會怎麼樣,虧你平日還精打細算的。找日我弄給你吃,保證不比餐廳的差。」 「小姐,你是不是那位沉睡了一百年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然後一覺醒來,發覺失足跌在『聯友』科技公司業務部?」張婉雙肩一垮,直搖頭。 木芙笑著打了她一下,兩人取過手袋,嘻哈著邁入電梯——到了中式餐廳,張婉點了蒸三色蝦丸和灌湯包。木芙點了一碟蠔油小菜和兩碗香菇雞柳餛飩面。菜來了,兩人津津有味地吃著,又是拉東扯西地說著閒話。張婉的爽朗,惹得文靜的木芙整晚笑個不停。 飯後,張婉回家。木芙看看時間尚早,且家中無人,便一個人在路邊漫步悠行。南方的秋季,向來沒有蕭條的景象。看,馬路旁的洋紫荊樹竟然結滿苞兒,淡綠色的花蕾在枝頭盈盈擺動,空氣裡,仿佛就有了洋紫荊花的香味。 木本植物的花期,大概沒有比洋紫荊更急躁的了,苞兒常常會掛上一至兩個月,然後在某一天,突然大片大片地綻放著。隔天再看,枝頭的花朵更是相互擁擠得連花瓣兒都皺了面。這個時候,盛開的花朵和新長的苞蕾會鬧哄哄地密掛枝頭,那股聲勢直把樹下的人看得心浮氣躁。 此時,木芙盯著那團團簇簇的枝頭略皺眉頭,總是覺得該落的要全落了下來,該開的要全開了,才能讓生性簡單的她看得更舒服一些。 才想著,抬頭一看,咦,怎麼又站在離公司不遠的超級市場?剛才的中餐廳明明在前面的,她怎麼會倒後走呢。 人還在猶豫,腳早已拾級而上邁入超市。家裡好像沒缺什麼用品吧。她緩緩地步行,甚至沒有推購物車。雖然已長大成年,木芙卻會時刻記著母親的教導——花錢容易掙錢難,窮苦人家的兒女要學會如何使用手裡的一分一毫而不浪費。每每逛街之時,看見又漂亮又便宜的衣物或小飾品,只要偏過頭去,她就能視而不見。錢,依然安全地呆在口袋裡。 這又有什麼呢,生活可以精緻,也可以粗糙。精緻需要花費時間金錢,粗糙卻是隨心隨意。因此,它就比精緻多出了那麼一點的自在。比方說,鮮花漂亮精緻,終歸只有一朵,綠葉卻占無數。那麼,誰又會知道,一片綠葉原來也可以健康快樂地生長呢。 安於現狀,是能夠讓自己仍然快樂生活的準則。想到這裡,她的嘴角輕輕泛起一個微笑——看了看周圍,察覺無人注視,便又聳聳肩,再度牽了牽嘴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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