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木芙蓉 | 上頁 下頁


  木芙睜著空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倒在石階上——男人傻傻地盯著她的臉,喃喃說:「你不是子妮,你不是,我,我怎麼會對你——」他痛苦地抱著頭,雙膝跪在木芙面前,「對不起,我……我……」話尚未說完,他便「咚」一聲倒在泥地上。昏睡之前,他看見,女孩脖子上用紅繩子掛著一個銀白色的守護星吊墜。

  木芙身體冰冷,腦袋被恐懼和哀傷全然佔據。她緩緩地轉過眼眸,看了他一眼。她知道,如果現在手裡有刀,她會毫不猶豫地捅進他的心臟!

  媽幾乎天天掛在嘴邊說,貞潔是女孩子最寶貴的東西。怎麼,怎麼會在突然間,她的寶貴就被一個不知從何而至的男人妄然掠奪了?天啊,她該怎麼面對媽?怎麼面對將來的日子?怎麼面對那些總喜歡偷偷瞄著她,把她當做純真天使一樣的男孩子?

  不——不能讓對她寄予厚望的親人知道——恍惚間,殘餘的理智,不停地提醒她。

  她一直是眾人心中文靜秀氣的女孩。比她小一年的弟弟也是高大英俊,學業優異。如果被媽知道了,她一定會悲痛欲絕,無法挺起腰杆子走動在鄰居的面前。街口那個張姑姑老拿自家女兒和她比較,若知道了這件事,定會蹙起嘴角,打起大喇叭。那麼,只需一夜,方圓幾裡,大概沒人不曉木家的女兒被人強暴了。

  是的,她不要看到媽捶胸頓足的失望,不要看到半白了頭髮的父親老淚縱橫。為人子女,怎麼忍心讓貧困勞累了大半輩子的父母雪上加霜?她再痛再苦,也必須小心掩藏。今天的經歷,她只能選擇——把它變成永遠的秘密。

  木芙撿起被扯破了的內褲,抹淨大腿的鮮血,然後在破口處綁了個小結才勉強穿上。她艱難地要站正身子,身子一動,下體就像被撕裂般疼痛。咬著牙扶著牆壁站了起來,她掠了掠頭髮,努力抹平裙子上亂七八糟的皺折。可是,裙子後擺卻沾上了一塊顯眼的血跡!怎麼辦呢,不能讓媽知道的!她急得要哭了,左右為難之下,只得把書包別在身後,才勉強遮住了。

  離開時,她回頭看了那男人一眼——寬闊的額角,端正的鼻樑,薄而緊抿的唇。如果不是喝醉了酒,一定還有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這麼好看的男人,為什麼喝酒,為什麼要強行掠奪?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借酒,卻把愁澆在她的身上?

  她緊咬下唇,想返身上前狠踹他一腳……

  後來,每當木芙想起這事,仍然弄不明白,為什麼當時她沒有真的上前狠狠地踹他一腳。

  開了鎖踏進家門,哦,幸好,媽沒有等門。弟弟蹺著二郎腿,一邊吃署片一邊看著電視,見她回來了,嘴巴立即說:「姐終於回來,任務完成!」立即就往洗手間蹦去。

  她壓抑著慌張的心情,快步往房間走去。及至開了房門,把整個身子藏了進去,才敢打開一點門縫,伸出頭兒怯怯地問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弟弟:「媽呢?」

  「媽今天感冒,早早睡了,要我等你的門。明知陳老師會送你回來嘛,白緊張——我睡覺啦!」

  木芙掩緊房門,呼了一口氣後,淚立即洶湧而瀉……

  那個男人,那個把她錯當成另一個女人的男人啊,在他發現她不是唐子妮的時候,她看見他臉上浮現出極度的驚詫和內疚——他不是壞人吧,他不是,他不會是。她努力這樣想著,把臉深深地埋進枕上,似乎也把剛才的不幸沉沉地埋在記憶裡,永遠不再翻揭開來。

  第二天,她病了,躺在床上足足三天。之後,她再也沒有繞那條小巷回家了。半年後,住在柴灣的小姨移民至新加坡,便以半賣半送的價格把舊宅轉手給木家。於是,她便正式離開那個伴隨她長大的,卻深藏了她一夕噩夢的小區。

  現在,木芙在「聯友」公司工作近三個月了,是業務部張婉的助手。業務部只有五個人,其餘三位同事經常出外公幹。處於「聯友」大廈第六層的業務部,每日駐守的其實只有張婉和她。

  每週一,幾個部門的主管會齊集會議室內召開業務例會。今天的碰頭情況有些特別,原因是總經理秘書曼青產期將近,大老闆韋諾一聲令下,把曼青平日跟進的日本客戶全數由業務部負責跟進,當然了,業績只能進不能退。曼青入行多年,日語讀寫十分流利,平日會固定跟進一批日本的客戶。

  這可把張婉給忙壞了,整天繃緊面皮,兩條腿在檔案室和經理室之間陀螺般轉個不停,讓木芙也好不緊張。由早上到傍晚,不是要翻譯文件就是突然來個日方客戶的電話,不是日本過來的傳真就是要核對與日本客戶往來的數據。兩人的辦公桌上,文件各有一尺厚。

  午餐時候,兩人自然又不能到餐廳吃了。木芙買來兩個飯盒,兩人便各自伏在辦公桌前搞掂。張婉撥了一口飯,歎息著說:「看來我張婉也不是長期運背的人,這次就因為有了你這個懂日文的好幫手!你知不知道,如果我連翻譯幾份文件都得找別的部門幫手,他們會怎麼說我?」她一邊撥了一口飯,一邊用鼻孔哼了一聲,「會說我們業務部連個碩士也沒有,全是混飯吃!」

  「呃?真會這樣說嗎?」木芙覺得張婉有些誇張。

  「怎麼不會,上次開發部的豬(朱)糧(良)就是這樣說,幸好方副總搶白了他一句,替我們業務部出了口氣!」張婉說著,最後有些得意起來。

  「怎麼說?」

  「他說,名銜是虛的,能力才最重要!哈哈,那豬糧立即屁也不敢響一個了。」張婉三十多歲,行事爽朗,若非公眾場合,還會時不時蹦句粗口出來,讓聽的人也跟著她笑個不住。

  「說得很實際,這方副總是誰?」

  「就是四大老闆之一,主要負責海島分公司的,早幾天聽劉銳說他就要回來啦。」

  ***

  下班後,木芙步行至離公司不遠的超級市場。

  推著購物車緩緩步行,挑了一塊鮮豬肉,一包香菇和新鮮的菲菜,又轉到冷藏櫃選了兩盒鮮奶。咦,那邊的大紙牌寫著「野山雞大特價」。木芙過去一看,喏,真的好便宜哪。不過,既然可吃可不吃的,再便宜也不買!她聳聳肩,扭轉車子到收銀台準備結賬離開。

  家中向來有媽操持,本來是不必她操心兩餐的。這陣父母終於肯聽她勸告,出門遊玩散心去了。這次父母出遊,她可是花了不少力氣才把兩老拐走的。要知道,一說到花錢,兩老就一副咬牙捂袋的姿態,說什麼旅遊就是花錢買苦吃,想散心過大嶼山和長洲就行了。

  木芙又好氣又好笑,便拿了自己從小至大,包括做暑期工時儲的錢,大概有兩萬元左右吧,一股腦兒塞在雙親懷裡,「把錢全花光才准回來!」

  兩個老人家還在乾瞪眼,木芙便說,你們再不拿著,我把這些錢全部買了名牌!不過,聽說這點錢也只能夠買一套名牌內衣!於是,三天后,兩個老人家碎著嘴兒跟了遊行團到北京旅遊去了。

  其實,要她木芙拿著兩萬元買一套名牌內衣?明天的太陽大概會從西邊升起了。

  木芙提著東西正要離開,眼角餘光裡,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朝她這個方向的收銀櫃走過來。木芙無意識地扭頭一望,幾乎在同一時間,全身的血液猛然向心臟湧去——她呆呆地愣在原地,只剩一張張大了的嘴巴!

  是他!是那個男人!是那個強暴她的男人!七年了——那寬闊的額、挺直的鼻、緊抿的唇——在充足的光線下,他果然有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幽黑冷靜,深不見底——男人敏銳地感覺旁邊有人對他投來直目的注視,便漫不經心地回頭一睨。哦,女孩子對他行注目禮,正常現象吧。只是,這女孩眉目清靈雋秀,裙下之臣必不缺少吧,何必在大庭廣眾下挑逗男人?想到這裡,他便極其漠然地收回視線,付款後頭也不回地邁出超市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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