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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半晌,韋諾突然站起身子,一拳打在桌上,"除非我能忘記母親是被活活氣死的!除非我能忘記妹妹坐了十五年的輪椅——"狂恕的話語接連不斷,"要我原諒他們?你算是什麼?你憑什麼這樣要求?在我眼中,蘇玉群是一個十足的淫婦!既然你是她生的,自然不會比她高級多少!"

  暴戾殘酷的氣息,鐵石心腸的臉孔,殘酷如判刑般的話語,刺得于藍整個人蹲在地上,雙目的焦距緩緩散開,神志有點飄忽恍然,一顆心虛虛懸浮著,居然不覺得痛。

  搖晃著爬起來收拾地上破碎的殘骸——玻璃刺在手上,劃出細小的口子。于藍像沒有知覺……一會後,她靜靜地離開。灰色的地氈上遺留了一灘濕濡的新痕,顯得十分礙眼。

  屋裡的男人都沒有作聲,陳劍用陰鷙的眼神盯了韋諾一眼,"希望她在你心中,果真是這麼下賤。"然後大步離開。

  "哼,還好,他沒再提把她賣到泰國做雞,這小子准是前世為女人掉了命,今輩子老仇視可愛的女人們……"劉銳還為藍藍滿臉的哀傷而心痛,便對著陳劍的背影瞪眼聳鼻。

  "你這好色的傢伙,小心將來被女人害死。"淡漠刻板的方強用中指猛按了一下回車鍵,掃了他一眼,也起身要離開。

  "喂喂,沒聽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劉銳不甘心地在後面回他一句,"幸好你還有個女朋友,不然我以為你和陳劍是一路——的——"走至門前的方強驀然回頭,嚇得劉銳的"的"字拖了好一會才敢冒出來。

  韋諾站起身子慢慢踱至落地玻璃窗前,燃起香煙,一支接一支地抽起來。

  劉銳拍拍大腿,"好啦,我也睡覺去啦——"

  擰開門把的時候,他轉身盯了韋諾一眼,"就要報仇雪恨了,你快樂嗎?老實說,快不快樂可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韋諾關了燈,埋坐在窗前的沙發。只要方強再向"成玉"使一下手段,于志成與蘇玉群將會一無所有,破產收場。他報仇了,真的報仇了,為何,為何還感覺莫名得空虛?

  腦海不斷閃現的是于藍痛徹人心的指責,仿佛被刻人心頭,拂之不去。自始至終,她一直把他說過的"我不會害你"、"我會用正當手段"的話深植心中,寄予最大的信任。

  許多次,晨曦中,他經常會看見她望著朝陽深吸一口氣,眼睛漸漸眯著,嘴角略略彎起——那神情似乎是快樂的——怎麼還快樂得出來?她早就應該要明白,在決定跟他走的那一刻,便遺失了將來——已經是沒有將來的人了,怎麼還笑得出來?

  韋諾狠狠吸了一口煙,似乎是因為用力過猛,頭有點痛了。

  從書房出來後,于藍呆呆晃回房間。坐在地板上,手緩緩拿了茶几上的便條,折起幾年裡沒有再折過的紙鶴……

  天一亮,韋妍突然差人叫于藍來她房間,說要扶她到院子看花——明天,明天她就會遠赴美國求醫,怎麼可以不留下點"美好"的記憶再離去呢。

  于藍茫然回應,默默地來到韋妍房間,她的目光有點呆滯,動作略顯遲緩。雙手顫抖著幫韋妍支好左邊拐杖,扶著她慢慢走向樓梯。

  走至樓梯之時,韋妍突然"啊"了一聲, "我的腳——痛——"

  于藍呆著小臉,緩緩地俯身查看。韋妍乘機把早已準備的耳環扔在最上一級樓梯,"我的耳環,快幫我撿起來。"

  見韋妍直指腳邊的梯級——果然是有一隻珍珠耳環,她遲鈍地俯下身子撿拾。身後的韋妍眼中突顯陰鷙,抬起當年摔跛的腳,朝于藍的屁股狠狠一蹬!

  淒厲破碎的尖叫尚未完整叫出,毫無預警的于藍便像一隻易拉罐一樣滾下二十多級的樓梯……韋妍立在樓梯上,看向樓梯口倦縮呻吟,逐漸不再動彈的身軀,陰惻惻地笑著,撐著拐杖轉身離去——

  這一切,讓蹲下身子擦餐桌腳的阿芬全然目睹,頓時嚇得臉如死灰,無法動彈……

  劉銳吹著口哨,在走廊上與韋妍碰面,連忙欺身上前,"韋大小姐,我來扶你我來扶你廠他一邊說一邊就把手攬在韋妍的腰上,"咦,好像很……開心耶,有什麼好笑事情了?"老實說,她笑得真難看,女孩兒家,怎麼笑得這樣陰深恐怖喔。

  "放開你的手!"韋妍厲聲說。

  劉銳一愣,動作戛然而止,側身看著韋妍支著拐杖艱難往房間緩步走去,不由摸著鼻子嘀咕,"一大早的,滿臉古古怪怪,吃錯藥啦你!"

  下一刻,行至梯口的他頓足狂叫:"韋諾!"

  韋諾從房間疾步出來,見劉銳站在梯口滿臉驚詫地指著樓下……下一刻,映人眼簾的是一幅觸目驚心的畫面——于藍側起身子倦縮在樓梯腳,臉朝他們,眼睛緊閉,額角和鼻孔不斷地向外湧出鮮血,血痕沿著蒼白如死的臉孔宛蜒而下,前襟染紅一片。下體,同時也湧出大量的鮮血……

  他的胸膛仿佛被人一記戳穿,意識瞬間空白……

  直至劉銳立於大門再次大叫,他才發瘋似的從梯上躍下,抱起于藍往大廳門口沖去。劉銳快速把車子開到門前了,張伯早把大門打開,才一眨眼,車子已不見蹤影。

  手術室門前,醫生是一貫的波瀾不驚的口吻,"病人因為意外導致小產、手肘骨折、全身多處擦傷,我們已經替她治療並輸血,情況基本穩定下來。"

  骨折和小產……是小產嗎?讓劉銳和後來趕到的梅嬸,嘴巴張成了大大O型。

  劉銳自知此刻應該嘴巴休息,恰好手機響起,便一旁接聽去了。而身為長輩的梅嬸,想起于藍滿身鮮血,韋妍差點殺人了,止不住就抽泣起來。

  韋諾坐在病房門邊的椅子上,兩肘支著膝頭,垂首不停抽煙。剛才,車子以時速一百里趕往醫院時,他覺得剜心身的刺痛……總是畏縮怯弱的小女人,此時正臉如死灰地縮在他懷中,仿佛用滿身的鮮血指責他不守承諾,出爾反爾。

  "是妍妍推她下樓的——"劉銳默默地看著兄弟,"對了,她明天要起程赴美……一切我會處理,你放心吧。"

  韋諾捧頭沉默,周遭滋長著幾乎能殺人於無形的冰冷氣息。複雜的情感在內心恣肆碰撞衝擊,扯得他悶鬱難堪——仍然無法理順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愫,仿佛起因於某天清晨,在於家走廊上,被他看見那一雙哭腫了眼睛,所以無意識地安慰一聲。而那一種無意識,在。許久以後的今天,他竟然發現,是有意識所為的。

  身後的劉銳對韋諾的心情了然於心,這個自詡冷硬淡漠的死黨,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戀上于藍。身為旁觀者的他認為,男人玩"失心"遊戲是很虧本的玩意,至於過程就不用探討了,因為結果是最最恐怖的——為了女人而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第二天下午,于藍仍然沒有醒來。韋諾一夜沒睡,冒出滿臉的小胡碴,加上擔憂過度,更顯得眼窩深陷、臉色黑沉。梅嬸看著心痛,便打電話叫阿芬過來陪伴于藍,然後命令劉銳拖他回家睡覺。

  阿芬來後,韋諾默默地俯身床邊,大手輕輕撫弄著蒼白的小臉,好一會兒,才和劉銳離開病房。

  經過一處日式餐館,兩人停車進去。點了午餐後,劉銳緩緩地說:"她既然沒事,你也鎮定下來,就該讓你知道了。"

  韋諾的目光定在窗外一簇鮮活翠綠的米蘭上,沒有說話。

  "偵探社的人到于藍長大的地方作調查。蘇玉群父親一房人丁單薄,幾乎沒有任何親戚,一些老街坊可以作證——"劉銳緊盯著他,一字一頓地接著說:"也就是說,蘇母根本沒有撫養過來自香港的外孫女兒!"

  韋諾臉色一僵,"你是說,于藍並不是蘇玉群和于志成的親生女兒?"

  "我覺得疑惑,便要私家偵探繼續深入調查,發現蘇玉群當年是生過一個女兒的,只是出生第六天就因急性肺炎死亡。當時因為于志成母親病重,牽涉遺囑分產問題,便不敢向父母直言,只說把女兒交由蘇玉群母親撫養。事實上,她母親遠在千里的外地,有誰會懷疑?"

  韋諾橫眉深鎖,"知道此事的人一定不多吧。"

  "于志成謊稱女兒有肺病,需要成長在清新乾淨的環境。眾人都見過蘇玉群懷孕,所以沒人懷疑,直至于志成父親再次病重,要求見一見孫女,于志成和蘇玉群只得臨時抱佛腳,到孤兒院選中于藍,成為他們的'親生'女兒。"

  劉銳頓了一頓,繼續說,"所以于藍非常維護于志成夫婦,大概是他們給了她真正的溫暖。"劉銳緊盯著韋諾,"其實,以一個九歲的女孩的記憶,于藍絕對能夠向你解釋自己並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曾經應承養父母絕不洩露秘密的。當然了,這也不難猜出於志成一直想憑著美麗的女兒釣個金龜婿,畢竟親生二字,在利益關頭對他更為有利。"

  韋諾臉色鐵青,神情冷峻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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