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今夜不宜傾心 | 上頁 下頁 |
十 |
|
幸好,前方「偶爾」旅館乳白色的招牌燈箱在望,她說:「我到了,拜拜。」隨即幾步上前竄進門裡,扭頭朝他笑了笑,身子迅速縮回。 行走間,突然莫名地悲哀——自身印象已被自己莫名破壞。因由沒有,緣故不知。人的行為有時莫名其妙得可怕—— 或許因為這樣,他對她的好感會漸漸流失,再無興致見到她或幫助她了。 明天與他同住一間旅館,朝見口晚見面,已無必要。 隔日清晨,可可從大背包中掏出一個紅色小背包,把證件和財物放進去。 走出旅館,向就近的路邊檔子租了一輛單車,沿著微斜的坡地朝郊外駛去。 兩小時後,可可站在養育整個石陽鎮的瑞靈河河邊叉腰眺望,久久不曾一動,像在冬天等待春天的傻瓜候鳥,害怕如此美色會在眨眼間消失無蹤,因而小心翼翼,遊走其中。 兩位挑著竹籮的婦人一前一後走過;身後是一個推著二十八寸單車的男人和一個戴著尖頂竹帽的小男孩;再後一些,是數個騎自行車沿著河邊遊走的年輕旅客。 農民在她身側悠悠走過,飄過很多種自然而然的味道。他們都在聊著,可可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卻清晰看見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無一例外的悠閒和微笑。 她微笑,推著單車順著河邊往下走。背景是金黃色的晚霞,旁景是百態千姿的山巒和翠竹疊嶂芭蕉常綠的河畔,再過去,是一年能換身四次色調的稻田。 此時,正逢夏日,綠波裡點綴一顆顆粒狀的岩石,石縫內,有著掙扎向上的長葉青草和紅黃野花。 這一邊是山,那一邊是水,水的另一邊又是無數的山。山與山之間縈繞著水,隔著田,也隔著農居。 山、水、人融為一體,藍得透亮的瑞靈河攝下萬物的影子,除了永恆不變的倒影,總不會缺少雪白的鴨群和光腚的孩童。山間的村舍不時飄來嫋嫋炊煙,不時回蕩著陣陣滲透著山水味道的鄉音。 她聽到黃牛在叫,然後是一聲聲以指扣發出的回應,那必是牛在喚主人,而主人也知道自家的牛在喚自己。可可還聞到竹子的清雅,蕉葉的味道。微黃的水稻其實沒有氣味,但那一波波並不平整的稻浪裡,總穿行著露出半截身子戴著竹帽子的農民,讓勤快的身影穿透其中…… 停好車子,可可站在河邊,就這麼站著。不為奇特的山,不為清澈的水,只為一些依偎著它們生存的人和物。為他們的安詳,為他們的融洽,為他們的自得其樂,為如此景象所引發出來的和諧感覺,癡癡站立。 半晌,不遠處有一串連綿不斷的水聲,她輕步上前,拐過一團灰黑色的岩石圈,看見一只用柳木做的半舊水車在河邊咕嚕咕嚕地轉動,頂端一條劈分成半的竹子斜斜而下,盡頭處,有竹篾子纏上另一片的竹篾子,如此接駁而去,清澈的水便終日嘩嘩流動,不知延伸至哪裡。 她微笑,取出自己的礦泉水瓶,倒掉內中充滿人文氣味的水,霸道地截取一點甘泉,然後一仰脖,做一刻瑞靈河邊最情深的過客。這樣做著的時候,她看到蹲在河邊石階蕩衣的村姑扭頭回望,仿佛是聽得她因為饑渴而發出「咕嚕咕嚕」的喝水聲,忍不住抿嘴輕笑。 朝她燦爛咧嘴,遞了遞手中的瓶子做共飲狀,可可笑著扭頭離去。 何以會渴望流浪?是因為覺得自己仍然屬於世界,而世界也不曾忽略自己,只要站在風裡水邊,會覺得自己和它們貼得很近,像自己的皮膚和呼吸那麼近。 那種交融一體,自然而然的忘我感覺,超然開闊,恍若重生。不是流浪人,不識個中滋味。 中午,可可坐在河邊一間竹搭涼棚吃背包裡的甜粟和肉包子,然後繼續騎上單車沿著河邊遊走。據當地農民說,圍繞小小的石陽繞一圈路並不遠。 可惜她卻貪戀美景,厭倦在路上碰到遊人,淨選清靜的河邊小路前行。到了下午三點的光景,竟然發現前不見村後不著店! 腦袋左扭扭,右望望,前後遠近均是荒廢的岩石田或黃泥岔路,不像是耕作過的農田。可可不禁嚇了一跳,只不過拐了個彎,朝前騎了十來分鐘罷了,怎麼就荒蕪成這樣? 在路邊等了好一陣子,終於碰著一個騎自行車的村民,答案為一直往左邊拐出便是鎮區。很好,立即前進吧。 然而村路多支,左邊前行再有左邊,無數的左、無數的右,三五七個岔路。那該是全數朝左,還是左左再右右?右右再左左?可可沒法,又在路邊等了一陣,真好運,終於等來一個開摩托車的村民。 不過此人長得有點獐頭鼠目,沒有一般農民淳樸。可可不笨,多留了一個心眼。 一問之下,男人說得很簡單,只要右拐三個岔路再前去一點就有小村莊和小旅館。 眼前的男人臉色略顯古怪,可可暗覺不妥,想著要快點甩離他,便一個勁地點頭,騎上車朝前飛馳。到達第三個岔路時一看,居然有四個岔子!那臭男人果然存心戲弄她的!還好他沒追上來。 只是這回該走正右還是偏右?可可一咬牙,乾脆推著單車朝偏右的岔路走去!路兩旁是岩石黃泥混合地帶,雜草叢生,不時種有些又黃又幹的玉米,也不知野生的還是缺乏打理。 她越發心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咬牙繼續騎上前去。 此時已完全偏離河邊。十來分鐘後,她拐入一大片低矮的岩山地帶,到處遍佈半人高的玉米田,間有叢叢棘竹和矮小婆娑的樹木。 天色漸漸昏黃,看看手錶,已是傍晚五點,可可越發心急,不禁惱火此行大意,沒有帶備定位儀,只得掏出地圖手冊仔細察看,猜得此處接近石陽鎮邊村落,一直往右邊前行才是鎮區。 她一咬牙,一擺車頭朝右邊拐去!果不其然,前方漸見一間茅草搭建的小屋。可可歡喜,立即加勁上前,想著到了村落後便有旅館,再不租個摩托車搭載回鎮區也可以。 再進去一點,岔路頗狹隘,用一些破爛的瓦片和卵石混合黃泥隨意鋪建,歪歪斜斜朝前方伸去,路邊均是墨黑的松林和岩石圈。 漸漸地,連瓦片和石頭鋪的路也沒有了,眼前出現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依稀有著被人踩踏而成的痕跡,幸好還能騎行。 怎麼搞的,她越過剛才的茅屋已經十來分鐘,仍然看不見村莊?半晌,小徑漸漸狹窄,前方出現大片密集的松林,似再無去路。可可慌張,舉目細望,見得松林左側處伸出一條被人腳踩踏成痕的黃泥小路,隱有數行摩托車車輪痕跡! 她心念一動,車頭一拐,竟自朝松林深處騎去。車下泥路並不平坦,偶有雨水積聚,泥濘上的車輪痕跡更顯明晰,單車穿行其中,很吃力。 她咬咬牙,繼續前行。半小時左右,前方漸顯亮堂,舉目望去,小路旁的松林裡露出一片空地,建有兩間整齊的平頂瓦房,門前泥地有明顯的摩托車車輪痕跡。可可驚喜,立即把車子停放在路邊松樹旁,小心朝林深處的村居走去。 四周寂靜無人,屋子周邊圍鋪著數平方米的岩石粒混合黃土地面。屋子周邊圍著高高的荊棘籬笆,看不清院子裡有些什麼。 可可暗暗奇怪,農家院子不應圍有過丈高的荊棘籬笆吧!一不善孩子玩耍;二不善飼養牲口。不過,她更想知道屋內是否有懂得駕駛摩托車的人。扭頭望望周圍,察覺四處無人,便躡足上前,自門縫中張望,同時舉手欲叩門扉。 然而不看猶可,一看之下,可可著實嚇了一大跳!民居內居住的地方出奇狹小,大部分地方劃作農地,種滿奇怪的幼苗。葉子呈手掌狀,既非花亦非草。她扭頭察看四下無人,不怕死地挪步,湊向並排而立的另一間民居自門縫看去! 這間院子裡,種滿了紅、黃、白、粉紅、紫等顏色的花卉,花朵形同絕豔牡丹……罌粟?!老天,是向擎口中提及被此地農民私下播種,有著美豔、妖嬈本性的罌粟? 太令人驚詫了吧!她只是遊民一個,何以會發現被國家查禁並被喻作毒草的罌粟?如果離開此地,那她該不該向有關部門告發?如果去告發,會有多少懸紅? 要死了!此時她該立即逃走,保住小命至為重要,居然還想這樣的問題! 就在她意識到兇險要立即逃離之時,松林外突然傳來絮絮人聲。可可大驚失色,知道若再跑回泥路邊推車走人已經來不及!左右一看,屋邊處盡是大小不一的岩石塊,再遠一點則是墨黑的松林,顯得隱蔽,便飛快朝屋後走去。 說話聲越來越近,均是低沉厚實的男音,似有六七個人。她越發驚怕,見到側牆處並無窗戶,便貼牆輕走,希望可以閃到屋後再找路逃離。 突然,她聽到有人用當地土話大叫:「怪了,這裡怎麼會有一輛自行車?!」 「不會是警察的吧?」 「蠢蛋,如果是警察,不是開摩托就是開警車,哪會騎自行車!」 「但這兒隱蔽,村口更有人把守,誰會騎車到這裡來……」 「呃,今天沒有把守……」有人立即解釋。 「為什麼?!你們瘋了是不是?這會連累所有人!」是首先吆喝的男人。 「看守的是阿羅和阿軍兩兄弟,他們在龍頭村的母親病了,所以才……」 「是啊是啊,這個我可以作證……」 男人們沉默。 半晌,有人壓著聲音說:「呃,豬哥,阿牛說得也有道理,這裡偏僻,就算騎摩托,一來一去總得幾個時辰。」 漸漸地,聲音又多了起來。 「不怕的老大,劉池先生他們尚未到來,就算有遊人闖入,也不會看出端倪。」 「既然如此,他為何棄車而逃?」 「這……」 「必是聽到我們的談話聲或偷看了院裡種著——」男人突然大喝,「天啊,出事了!阿劉、阿宇!」 「在!」 「立即派人到松林仔細搜索,管他是高級督察還是國際刑警,只要逮著,殺!」 眾人沒說話,腳步聲急促地散開。 可可嚇傻了!數分鐘前,她還是一個悠閒漫步的自由人,現在卻跌落黑漆恐怖的人間地獄,被一夥陌生人定下生死!這,必是夢中吧? 她臉青唇白,雙腳直打冷戰,吃力地擰了擰自己的手臂,痛感立即傳遞至中樞神經——絕望的同時,她不得不相信自己正站在生死邊沿……與此同時,求生欲望也迅速膨脹,她躬著身子挪動雙腿,連爬帶滾朝松林深處竄去…… 身後隱約傳來嘈雜的吆喝:「那兒有聲音,必定在那兒!」 「對,我們六個人分三組,左中右包抄……」 「若逮著那膽生毛的傢伙,看我不活活剝了他的皮!」 隨即是一陣猙獰的大笑,腳步聲迅速分散開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