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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這……是天要亡我龍形?”龍形風喃喃自語地說著,渾身顫抖,雙眼失神。

  小廟裡所有人的心都冷了一截!龍形風是如何的英雄好漢,如今連他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七條船上所載之物必然非同小可。

  “高麗國王要進貢給聖上的貢品也全都失落了。”張管事困難地說著;望著龍首,他臉上露出不忍的表情,但卻又非說不可,只得含悲忍淚繼續說道:

  “聖上龍顏大怒,還有其他買辦商家上呈饞言說是咱們龍形家私吞了那七條船上的寶物,捏造沉船之事,當天夜裡官兵就來查封了商行跟府宅,連老太爺也被捕下獄……”張管事說著,忍不住拭了拭淚水。“老太爺命我連夜逃出京城來見公子,說……”

  “說什麼?!”龍首急切地嚷:“快說快說!太公公吩咐了你什麼話?!”

  張管事終於跪了下來哭道:“老太爺吩咐大公子、籬芳姑娘跟三公子不要再回京城了!”

  龍首頓時哇地一聲噴出幾口鮮血,猛地往後翻倒!

  “大哥!”

  “龍首!”

  龍形書與耿馥仙楞楞地站在龍王廟角落,看著廟裡的人慌亂成一團!

  耿馥仙直覺地握住了龍形書的手,回頭望了他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焦慮恐慌;她不知自己能說什麼,於是只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算是安慰。

  他的手很冷,微微冒著汗。

  她輕輕地晈著唇,有一點點擔心、一點點憂慮,還有一點點傷心,是因為看到龍小三的傷心,所以她傷心。她心裡沉甸甸的壓著什麼說不出來的情緒。

  “快扶住他!”敏婆婆嚷著,從供桌上抄起金鈴黃紙,口中念念有詞。她咬破了手指火速畫了張符,黃紙一揚,驀地燃起無名火,端過水來沁過黃紙。“撬開他牙齒!”

  龍首面如死灰、牙關緊扣,那年輕男子好不容易才使勁撬開牙關,端過敏婆婆手中的符水強灌了下去。

  敏婆婆揮動金鈴,手中打了幾個結印,猛地印在龍首心上,半晌過去,他才終於喘出一口長氣,人雖然沒有蘇醒,但臉色已然稍緩,呼吸也漸漸平穩。

  “送龍首回船上歇息,別讓人打擾他。”

  那年輕男子點點頭,曲身負了龍首的身子轉身大步便走。

  “唉看看!都病成這樣了還相信那江湖術士的話,真是急病亂投醫!”

  “那張天師在京城裡也頗有道名,大哥只是想……”沈籬芳落下淚來哭道:“婆婆救命!大哥怎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救大哥的命?我們龍形家又怎麼會霎時一敗塗地?!”

  “傻孩子……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要是能救,婆婆怎會見死不救?事到如今,再瞞著你們也不是辦法了。七日前老太婆也曾在斷龍崖上遙祭龍神,只見北方黑潮洶湧而來,此時此刻龍王自身都有難了,又怎能庇佑他的子孫?此事兇險非常,莫說龍首一條命,若是無法處理得當,恐怕龍形家百年基業都要毀於一旦。”

  “那……那到底怎生是好?”

  “老太婆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們去龍王島,那裡有一條通往龍宮的秘道,裡面藏著龍王真身……”

  “喂!喂!”耿馥仙不斷追著龍形書的背影出來,她高聲呼喊著,龍形書卻連頭也不回,逕自不斷往前走。

  “喂!”馥仙終於追上他,惱怒地扯住龍形書的手臂嚷道:“你沒聽見我叫你嗎……”一見到龍形書臉上的淚痕,她突然啞了,只能怔怔地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做什麼?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笑啊笑啊!”龍形書惱怒地揮開她的手,轉頭仍往海邊走去。

  “嘿!”馥仙趕了上來與他並肩而行。“人家又沒笑你……”

  “你眼下不笑,心裡笑得可大聲呢!是啊,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是哭了!怎麼樣?!”

  “什麼啊,誰笑你來著!”馥仙歎口氣道:“你擔心你大哥跟太公公的安危,這是人之常情嘛,我為何要笑你?”

  “你根本不明白!沒人能明白的!龍首……龍首就跟我們的爹一樣!我們的爹娘很久以前就死在海上了,連屍骨都找不到!打從那時候起就是太公公獨力扶養我們,但太公公年事已高,龍形買辦行的責任又重大,他根本無暇他顧,這麼多年來都是龍首一個人照顧我們一家人的。他從稍懂人事就開始代替祖父上船四處流浪,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一直到今天,他從來都沒有好好過過幾天好日子。可是現在……現在他卻莫名其妙病得快死了……而太公公又……又被打入天牢……”他說著,不爭氣的淚水又掉了下來,連忙別開臉猛地抹去臉上的淚痕。

  “別難過……”馥仙難得溫柔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剛剛那位敏婆婆不是說了嗎?只要上『龍王島』去祭拜龍神,你大哥的病就會好了的。”

  “你還真的相信敏婆婆的話?她是龍王廟的廟女才這麼說的!難道你也相信有什麼『龍王島』什麼秘道?什麼龍王真身?”

  “這……”耿馥仙歎口氣,“那不然怎麼辦呢?人人都說你們龍形家是受龍王寵愛的家族,如果連你們自己都不信,那又能怎麼辦?難道看著你大哥就這麼……”她說不下去,只能以一聲歎息作為結束。

  “也許我們快點回京城去再找過大夫……”

  “不是我要潑你冷水,恐怕這些日子以來看過龍首大哥的大夫也不算少了吧?要是有辦法的話,又怎會拖到此時此刻?更何況剛剛張管事的不是說了?太公公命你們不要再回去了……”

  “你只是不願意回京城去才這麼說的,”

  “我才不是那麼小家子氣的女人!”耿馥仙脹紅了臉嚷道。

  龍形書自知失言,但他心裡的難受卻一點也沒有減少;他從來不知道大哥病得多重,但剛剛在廟裡看到大哥連站都無法站穩、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之際,他終於深刻瞭解到龍首真的病得很重很重。

  他跟龍首相差八歲,從小龍首就是他心目中的神;龍首無所不能、龍首不但可以呼風喚雨,他還是這世間最疼惜他的大哥;有龍首在,他什麼都不用煩惱,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龍形買辦行被查封了,太公公被捕入獄,龍首如今又命在旦夕……他們龍形家也曾光耀一時,如今卻有家歸不得,連想見太公公一面也不行……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麼會呢?怎麼會怎麼會?

  龍形書怔怔地望著大海流淚,什麼話也沒說,那表情柔軟了耿馥仙的心。她輕輕地歎口氣坐在他身邊,陪他凝望著大海,陪著忍不住掉下了幾滴眼淚。

  “你哭什麼?”龍形書有些錯愕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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