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止息·下(35)_沈亞

三十五

　　番外之四

　　綠袖與金無極

　　“綠袖？綠袖？你這死丫頭又死到哪裡去了？！”大太太尖銳的嗓門又在大宅院裡迴響了。從那聲音裡的怒意聽來，她這次的火氣可不小。

　　“來了，來了。”蓬首垢面的小丫頭慌慌張張地從後院裡奔來，一臉慌張。“奴家來了——”她才趕到正廳，前腳還沒踏入廳門呢，轟地一個巴掌已經等在門口將她打倒在地。

　　她喘極了，卻也只能捂著臉忍痛陪笑。“太太，奴家在後院裡洗衣服

　　“你還敢頂嘴！”大太太那雙臃腫癡肥得像豬蹄一樣的腿立刻踹了過來，小丫頭不敢閃避，只能抱著頭任她踢踩。

　　“大夫來了！”門外家丁急急忙忙奔來通報：“稟告大太太，鎮上的馬大夫到了！”

　　“快請他進來給老爺看傷！”大太太撩起裙擺，同時還不忘狠狠地往小丫頭手上死命地踩過去罵道：“算你運氣好！今兒個老娘忙得沒空與你計較，還不快去後山的山澗打兩桶水回來給老爺梳洗！”

　　“是……是……”小丫頭點點頭，揉著傷處起身，很快轉身離開。

　　她早就不哭了。從十歲進這個家門之後，每日不斷的打罵已經將她百煉成鋼，這種程度的欺淩每天都要上演，真要哭的話，早就哭瞎雙眼了。

　　這偌大的宅院，家丁丫鬟不少，他們的遭遇也不比她好到哪裡去；唯一不同的是欺淩他們的人並不是老爺的太太們而已；而她很不幸的身為周老爺最小的一個姨太太，上面的八個太太個個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而老爺也早就玩膩了她，大概連她是他的姨太太這件事也已經忘了吧。

　　綠袖慢慢地踱到後院，井邊的丫鬟們正竊竊私語著。

　　“聽說鎮上來了個俠客，就是他把老爺給打傷的。”

　　“俠客？真是好大膽啊。老爺可是前任的縣太爺，現任的縣太爺還是老爺的外甥呢，什麼俠客那麼大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誰知道啊，不過剛剛家丁們說了，老爺晌午時分在五裡坡調戲那個剛死了丈夫的白寡婦，誰知道卻給那俠客見到了，人家也是見義勇為——”

　　“噓，你不要命啦？！”

　　“嘻嘻，眼下老爺被打得不成人形了，誰來聽咱們嚼舌根？”

　　“喏，那不就是了嗎？九姨太咧。”

　　俠客？綠袖走到井邊，慢慢地彎下腰來提起木桶。她們諷刺的話全然沒聽進她的耳朵裡，她只想著“俠客”這兩個字好似在什麼地方聽過。

　　對了！印象中小時候過年跟爹娘去大街時聽說書的說過，“俠客”都是騎著白馬、腰間系著長劍、到處打抱不平的了不起男人。至於為什麼了不起？她卻完全沒有印象了。就是因為他們會把像老爺那種應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惡人打一頓嗎？既然要打，為什麼不乾脆打死呢？

　　突然，她的腳下一絆，整個人撲倒在井邊濕滑的地上，她的臉重重地跌在石板上痛得她幾乎暈過去。

　　“嘻嘻嘻嘻……”

　　“九姨太啊，走路怎麼這麼不小心。”

　　抬起眼，那三、四名丫鬟只是不懷好意地瞅著她笑。

　　其中一名丫鬟裝模作樣想扶她起身，但她只是沉默地搖搖頭，自己爬了起來，扛著兩個大水桶，默默轉身離開，而她臉上的血已經將破舊衣領染紅一片。

　　“我們這樣會不會很過分……”

　　“過分什麼？人家好歹也是個九姨太，你不怕她去跟老爺告狀？不先嚇嚇她，到時候死的是我們！”

　　“說的也是……”

　　丫鬟們的竊竊私語她早就不去聽了，就跟大太太的打罵一樣，她早已麻痹。

　　身為一個姨太太，她真真是窩囊到了極點了，連丫鬟們也來欺負她。但，有什麼辦法呢？誰叫她娘家早就沒了人，誰叫她沒半點權勢，在這個宅院裡她的地位根本比丫鬟還不如，丫鬟們起碼……不用變成老爺床上的玩物。

　　周家宅院離山澗源頭說起來可遠得很，但這卻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時刻。只有這種時候才不會有人打她、罵她、欺負侮辱她；只有這種時候她才能嘴裡輕輕唱著歌，雙腳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那麼輕盈。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山澗離周宅實在太近了，應該再遠一點，就算走路要一天、兩天，她也完全不在乎。

　　但她只定了約莫一個時辰便定到了“菩薩泉”。其實是她走得太快了，普通人就算走上兩個時辰才到也是有的，可見得她有多渴望能快些抵達小山澗。

　　“菩薩泉”，當地人給這山澗起了這麼個名字，據說小山澗是從很遠很遠的山上流下來的，穿過了千山萬水才到他們這邊的小山洞裡；因為那山洞的入口遠看像是菩薩慈悲的側臉，所以才給起了這麼個名字。

　　盛傳“菩薩泉”有靈效，喝了可以強身健體，有病治病，沒病補身。據說用來療傷止痛也有強效，還可以延年益壽、養顏美容呢。所以周家老爺跟上上下下八個姨太太每天吃喝用的全是這裡的泉水。而自從周家唯一的長工跑了之後，這擔水的重任就落到綠袖身上了，她每天早中晚都得來一趟，有時候八個姨太太全要洗澡時，整天來來回回扛水扛得肩膀腳趾全都起泡也是有的。

　　但她還是喜歡來這裡。獨自一個人躲在小山洞裡聽著潺潺流水聲讓她感覺平靜，而且這裡還有一個隻屬於她的、完全沒人知道的私密天地。

　　那是在她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了。其實小山洞最深處有一塊可以移動的大石，裡面還別有洞天。那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只有她知道那塊看似巨大的石頭其實很輕，而且只要稍微移動一點點就可以鑽進山洞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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