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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可是事實上她只聽懂了“別搭上馬車”這一句,其它的則是半句也不明白。小姐說什麼就範、什麼亡命鴛鴦,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風陵渡口是黃河南北向的交通要道,雖然渡口並不大,但卻聚集了許多往來行商的人,因此也就成了個不大不小的市鎮。

  是夜,華燈初上,濕冷的南風跟冷峭北風一樣叫人挨不住。這時日往來行商的人少了許多,原本熱鬧的街道頓時冷清不少。

  最為繁華的渡口邊上,只剩下幾家商戶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做著生意,往來的行人多數也都是風陵渡口當地的住戶。

  其中一家福臨客棧是當中最熱鬧的了,四面由牛皮繃起來的皮屋中燈火通明,三、四桌客人正搭著酒聊天。

  忽地,牛皮棚門給掀了開來,一名身穿短打黑衣的少年匆忙奔了進來,直往掌櫃的櫃上跑去。“唉啊,不好了,怎麼小的還沒到,朝廷的人卻先到了!眼下他們占住了衙門,從通州運來要分派給渡口的民生糧食就要讓他們運走了!”

  “什、什麼?”掌櫃的嚇了一大跳,周圍的客人紛紛也轉過頭來問:“小兄弟,你可說清楚是怎麼回事,什麼糧食?誰要運走?”

  “你們不知道嗎?”少年無辜的大眼眨了眨,“可不是你們風陵渡的縣爺發信到我們通州,要求我們段大人送糧草過來嗎?說是你們給悍匪連連打劫了三次。”

  “是是是,是有那麼回事兒!那些不要命的土匪來了又來,簡直把咱們的皮都要剝掉了!”

  “這不就是了?你們縣爺來信說是民生緊急,朝廷的人又全是些王八羔子,不但不替你們著想,還死命的想從你們身上撈油水,我們段大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運來十幾車的糧草,雖然趕不上年前,但眼下也才初幾,總能夠撐過元宵嘛!”

  “是是是!沒想到咱縣爺還有這番好心——”

  “什麼好心?”少年橫了那老掌櫃的一眼。“咱們段大人說你們縣爺壓根不安好心眼兒,恐怕他是豬八戒照銅鏡,兩面都是油!”

  “咦咦?這又是怎麼回事?”

  少年大大歎了口氣,“唉啊,你們縣爺一方面跟我們通州求援,另一方面卻又讓朝廷派了人來收糧草,這樣一來他不但不用上繳縣稅,連該你們的救命糧草也給了朝廷,這算啥好心?”

  “說得對!說得對!那該死的梁通不是好人!怎麼連咱們的救命糧草也要搶?真不是個好東西!叫那些餓得連棉被也要吃下去的孤兒寡母該怎麼辦哪?”客人們給說得義憤填膺,紛紛拍桌跳起。

  “那……這位小兄弟,你又怎麼知道這些事?”

  “咦?我不是說了嗎?是我們家老爺派我來的,我是報馬。我們家老爺聽到朝廷要派人過來收糧的事趕忙就讓我過來了,我原是想去衙門報訊,沒想到剛剛到衙門一看,衙門口停了幾十輛大車,眼看糧草全都上去了,明兒個就要回京。”

  少年說著,誇張地歎了口氣,攤攤手,“唉,真對不住各位父老兄弟,小的實在也盡力了,前兒個就從被窩裡爬起來,沒日沒夜的趕著過來,可還是來不及……”

  “小兄弟,你好!你真有種!不關你的事!掌櫃的,快給這位小哥送上酒菜,飯錢全算我的!瞧這位小哥為咱們風陵渡這般盡心盡力,整個人都瘦得皮包骨啦!”

  “是是是!小哥兒您別忙著走,讓咱們好好斟酌斟酌,瞧這事兒該怎麼個辦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救命的糧草給朝廷運走啊!”

  幾名大漢忙著將少年安置在桌旁,一群人喳呼喳呼地圍在一旁商議,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憤慨。

  這年頭已經很糟了,近日古怪的天氣讓渡口河水時而解凍、時而結冰,冰上不能行車,河水卻又無法行船,商戶們多數沒有生意可做。這也罷了,黃河上的悍匪還三天兩頭過來打劫,當地的縣太爺跟縣兵不但沒有能力保護他們,還要求他們必須依時繳納縣稅;更慘的是潼關附近跟蒙古韃子的戰事越來越吃緊,不知道哪天是否就打了過來,朝廷沒有給他們任何保護,卻連他們救命的糧草也要掠奪!

  “如果那些糧草給朝廷運走,恐怕許多人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是啊是啊!潼關附近的百姓日子更苦,已經有不少人攜家帶眷逃過來了,他們更慘哪,等那些糧草救命的!”

  “這不成,萬萬不能讓他們將糧草運走,得想個法子!”

  “可是……能想什麼法子?總不能明著去搶?”

  “你們等等,我去找大狗子跟週二爺他們過來,大夥兒一同商議商議,天亮前總能想出個好辦法。”

  “是是,說得極是!快去吧!”

  坐在桌邊的少年低著頭豎起耳朵靜靜聽著,看他的神態像是倦極了,連頭也抬不起來,但那雙眼睛卻是骨碌碌地轉著,神態中透著幾絲狡獪。

  她不是別人,正是通州段禦史的女兒段柔。月前她跟么弟曾躲在花圃偷聽到書房裡爹爹與幕僚的談話,剛剛那些話有一大半都是那時候他們曾經說過的,而她加油添醋說出來後,竟然也沒人懷疑。

  瞧這些人談得臉紅脖子粗,想必很快就會找上衙門去理論。

  曹公公所帶的車隊只有飛虎營保護,算來兵將也不過十多人,再加上那些不中用的太監們,哪能抵得住這些長年在河上討生活的漢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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