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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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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垂著頭,什麼話也投說,甚至不肯在人前落下半滴的淚水,他緊緊的握住那張五塊錢的鈔票——總有一天,他會拿更多的錢砸死這些吸血鬼。 「初一,痛不痛。」阿媛心疼地輕輕撫著他青紫的腿。「你阿媽是喝了酒,心情不好才會打你的,你不要跟她計較。」 「她根本不想要我……」初一輕輕地說著,聲音忍不住哽咽。「她不要我,為什麼還要把我生下來?」 「她怎麼會不要你?沒有哪個做人阿媽的會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她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才會說這種話的。」阿嬡安慰地拍拍孩子的肩。「我知道你阿媽對你不好,可是她心裡還是要你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阿嬡,進來,客人在找你了。」 「喔。」她回頭答應了一聲,從身上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塞到初一的手裡。「不要難過了,等過幾天你阿媽心情好一點,我會再跟她說好不好?」 初一沒有回答,阿媛歎了口氣之後轉身回到屋子裡去。 周圍仍舊是人來人往的,卻沒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們到這裡來是尋歡作樂的,並不是來同情或探討這裡有些什麼樣的故事——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已經有多久了,只記得老張走了之後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保鏢揪著他的耳朵將他扔到牆角去,黑暗的角落裡再沒有人會看見他的眼淚—— 他的雙手捂住嘴巴,狠狠地抽泣著—— 身上的傷口或許會有好的一天,可是他心裡的傷卻永遠都好不了了…… 他——再也不要留在這個地方。 他沒有阿媽,沒有親人——他什麼都沒有。 *** 「春美,春美啊。」大清早,阿媛的焦急的聲音便傳遍了整個酒館,她匆匆忙忙地推開她們所住的狹小房間,將宿醉未醒的春美拉了起來。「起來了啦,你兒子不見了,你還有那個心情睡覺。」 春美微微睜開浮腫的眼睛,不耐煩地:「小孩子出去玩有什麼要緊的?你家的孩子從來不會出去玩嗎?」 「初一不是出去玩!他走了。」 「走?」春美冷冷地笑了笑,繼續閉上眼睛睡覺。「走去哪?他才幾歲?」 「我是跟你說真的。」阿嬡氣急敗壞地再度將她拉起來。「他真的走了,我剛剛去看的時候,他的東西全都不在,他一定是一個人跑了。」 她這才坐了起來,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一個人跑了?」 「對啊。」阿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他還那麼小,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你趕快出去找。」 林春美面無表情地——「找?去哪裡找?他要走我有什麼辦法?」 阿嬡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人,春美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女人的。她雖然酗酒、好賭,可是並不是那種沒有良心的女人,更何況那是她的親生兒子,「春美……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初一是你的親生兒子。」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 「那是我的事。」她堅決地打斷她,躺下身體睡她的覺,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林春美。」阿媛忍無可忍地一把將她揪了起來。「你還有沒有人性?你還是不是個女人?我生眼睛以來沒見過比你更狠心的媽媽。初一是你的親生兒子,可是你卻當他像仇人一樣看待。他跑了,你一點也不在平,你這算什麼媽?」 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冷冷地推開她的手,轉個身當她不存在。 「你——」 「好了。」其他的女人輕輕地拉開阿嬡。「你不要再說了,春美她自己有她自己的打算。」「什麼打算?」阿嬡氣得臉都青了,「我看就算初一死在外面她也沒打算替他收屍。」她揮開她們的手。「你不去找我去,等我找到了初一,就當是我生的,」她話一說完,便沖了出去,留下議論紛紛的女人們和冷漠不語的春美。 「春美,你真的不去找初一?」女人們輕輕地問著。 她仍然沒有回答,背對著她們的身體僵硬地躺著,臉上靜靜地落下兩行淚水—— 她這一生已經註定了要當個失敗的女人了。她不孝、無情、嗜賭、嗜酒,為了一個男人,將自己的一生毀了,初一跟著她會有什麼前途? 看著初一那張和他父親那般神似的面孔,她永遠忘不了那種憎恨,她無法克制自己心中那股怨恨。 她當然愛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怎麼能夠忘記那種恨意? 與其讓初——跟著她吃苦受罪,不如就讓他去吧——心裡滿溢的愛和痛苦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 她又何嘗願意?但是——她已經無法可想了。 淚水氾濫了她的眼——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又能說給誰聽? 初一……她早已失去的兒子……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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