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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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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家裡一場小火災,將他的來信及她所有的日記付之一炬,什麼也沒留下——除了妖妖。 它現在正溜出她的口袋,坐在櫃檯上吃客人留下來的餅乾,除了它之外,已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一切曾發生過。 “妖妖,你會肚子痛!”她輕輕扯著它手中的餅乾:“到時候又沒有醫生可以治你,看你怎麼辦?” 它和她爭著那片小餅乾,吱吱怪叫著,瞪著那雙哀怨的大眼,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不行,你忘了上次你生病,全臺北市的獸醫院沒有任何一家敢替你看病嗎?”她將餅乾全部收了起來,輕輕刮刮它圓滾滾的小肚子:“你今天已經吃得夠多了!” 它立刻垂下頭,看起來十分失望,象失去糖果的小孩。 她歎口氣,將餅乾折成兩半,把比較小的那邊交給它:“好吧!只准再吃這片,小心你變成大胖子!” 妖妖開心地抱著餅乾大嚼,她則坐在高腳椅上望著它,輕輕順著它背上細細軟軟的絨毛:“妖妖,只剩下我和你了。”她靜靜地對它說。 它停下嚼了一半的動作望著她。 “他大概已經把我們忘了。” 可以猜到,如果妖妖會說話,那它現在一定正在安慰她,說:“不會的!他一定仍記得我們的。” 這十年來和它日夜相伴,總是和它說話。她並沒有太多的朋友,僅留的幾個死黨平時各忙各的很少相聚,即使見面也是在小店裡,連知心話都無法多說。 美綺說她完全和社會脫節了,擺明瞭是個都市隱者,“謝絕往來”四個大字明明白白地寫在她的臉上,僅為了年少時的一段戀情。 美綺是少數不會取笑她的朋友之一,不管她心裡怎麼想,她一直耐心地傾聽她那荒謬的故事和情節,提供她永不匱乏的安慰。 她今年年底要結婚了,對象是她的上同,辦公室戀情鮮少有成功的例子,而美綺正好是其中少數成功的。婚後她不再工作,至少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或許屆時她可以多來陪陪她。 其實她並不十分確定自己是不是寂寞? 她有妖妖,有家人,雖然一直單身,但她並不急於錄求感情生活。 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小飛。 “小樓!看誰來了!” 她才剛進門,媽媽便開心地叫了起來,她抬頭一看,有些意外:“小阿姨?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下飛機,本來想直接到你店裡去找你的,又怕你已經下班了,所以就回家來了。”秦亞,她的小阿姨端坐在她家的客廳之中,風姿不減當年;儘管已有些歲月的痕跡,但反而增加了些許風韻。 事情剛發生的那年,她半句話都不跟她說,幸而她也沒在家裡停留很久,一申請到學校她立刻就走了;而今事過境遷,現在她已較能體會她當年的心境,兩從又恢復了昔日的感情。 “聽說你那家店做得不錯?” “還好,可以維持而已。”她走到客廳在她的面前坐下:“這次回來多久?” “不一定,不過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他們希望我留下來,我正在考慮。”她靜靜地微笑,當年那股迫人的銳氣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點點滄桑和歷練。 當年秦亞也並不好過,事實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並不是任何人的錯;但她和杜辛卻成了代罪羔羊,何阿姨在醫院裡瘋狂地指著他們叫劊子手的那一幕,很是令人心碎! 她們家裡的人一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沒說,小樓也沒說;即使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只知道她外公外婆高高興興地建了新樓準備給麼女當嫁妝,而不到幾個月,她行一背遠趕重洋,兩位老人家只好繼續望穿秋水等待。 這十年來,秦亞修得了兩個博士學位,在日本大學裡教書;後來在商場上當高級主管,事業做得有聲有色,卻一直小姑獨處,連男朋友都沒聽說過一個。 “你們也好久沒見面了,好好聊聊,我累了,先進去休息了。”尚太太很識趣地告退。她雖然一直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倒對女兒和妹妹之間的關係相當容忍;或許母女連心,她不想逼她們說那一段往事。 她和秦亞坐在客廳裡默默相對,妖妖不安分地自口袋中溜了出來,她還來不及藏住它,秦亞已伸出手掌,讓它爬了上去。 “這是妖妖吧?” “你知道?” 她笑了笑:“聽你媽媽說,你養了只四不象的小怪物。” “這是小雨的寵物。”她不由自主地說著。 她抬頭望了她一眼,輕輕伸手和妖妖握手:“你還沒原諒我嗎?” 她搖頭:“那不是任何人的錯。” “總要有人可以責怪才能夠心安理得。” “你怪你自己?”她有些意外。過去十年來,她們不曾談論過這件事,雖然已恢復邦交,但那件事一直是個禁忌、是個心結!誰也不敢輕易提起。 沒想到她才剛回來,她們便開門見山地談起過去。 “剛開始的時候是。”她坐直身子,妖妖已爬上她的手臂,玩弄著她袖口的荷葉邊:“我一直怪我自己,沒聽你的勸告。” “當年我只是個孩子。” 她笑了:“當年你可沒那麼認為。你那篇義正詞嚴的演講折磨我許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聽了你的話,結局是否會有所不同?或許小雨不會死,何太太不會瘋,一切都會因而改變。” “不見得。”她搖搖頭苦笑:“我的想法和你有出入,我一直記得你說,即使沒有你,杜辛仍然不會和小雨在一起,那是事實;只是我當年太天真,真以為自己可以只手擎天。” “後來我想通了。”她輕輕撫摸妖妖的背:“那一切都已過去,我再如何自責也沒有用,索性放開它,過自己的生活。” “那你為什麼一直不結婚?” “我沒有不結婚。”這次輪到她意外了:“我只是一直沒遇到可以相愛的人而已,你不是叫我找個真正相愛的人嗎?我一直在尋找那個人。” 看!多可笑,孩子拼命在學習成人的行為模式以便更象“成人”,而成人卻反過頭來學習孩子們的觀念。 她苦笑著搖搖頭,這世界有時真是荒謬得可以! “那你呢?為什麼一直不交男朋友?你媽媽剛剛告訴我她很擔心你,到現在也沒見你交過一個半個男朋友。” “我的理由和你一樣。” “還忘不了小飛?” 她笑了笑。 秦亞理解地點點頭,看來她真的已經變了,只是這個改變不知道來得是不是時候? 若沒有當年的事,今天她應該已和杜辛結婚,完成她理想中的家園。她重拾夢想,卻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在得失之間,誰也無法衡量到底該怎麼做! “他們一家人一直都沒有消息嗎?” “嗯!七年前就沒有消息嗎?” 她輕輕歎口氣,眼角那幾道痕跡看起來十分疲憊滄桑。 她想問她是不是也一樣忘不了杜辛?便終究沒有問出口。在這麼多年之後再問這種問題已十分多餘,而且傷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天知道杜辛現在在天涯的哪一個角落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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