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奇跡(12)_沈亞

十二

　　不久之後，房東太太的聲音終於消失了。歐亞若猛然翻開棉被，氣喘吁吁地瞪著天花板看。

　　她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一年前是孫達夫牽著她的手來這間美麗的頂樓套房，他微笑地擁著她俯視著大臺北的夜景，出手闊綽地付掉了一整年的房租。

　　現在一年過去了，她也被開除了。呵呵，多諷刺啊，她竟然同時失去了她的職業跟她情婦的身分！

　　眼角有濕潤的液體流下，她無言地繼續凝視著天花板，這是一局死棋吧……她太自信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過著毫不節儉的生活，直到現在才知道其實她的經濟基礎有多麼薄弱。

　　這樣的她不夠資格當一個母親吧？

　　她的手再度不自覺地放在小腹上，現在小孩已經快十二周了……十二周，還不算是個生命對吧？她是不是該……

　　這是斧底抽薪、一勞永逸的辦法，只要拿掉小孩，她就可以恢復正常生活、可以再去找工作、可以不用再煩惱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只要拿掉小孩……只要拿掉小孩一切就解決了！她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了，她能夠為自己所犯的錯負責。

　　可是……為什麼她的「負責」卻是要扼殺這個小生命呢？

　　她真的沒有能力把小孩生下來嗎？她是真的沒有能力扶養這個小孩，或者是不願意為了這個小孩而冒險失去未來可能得到的幸福？唉，這社會不管多開放，未婚生子終究還是離經叛道的事情啊！

　　她的想法多麼自私，原來她一直都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嗎？為了愛情而破壞別人的家庭，為了自己的生活而想犧牲掉無辜的生命——老天，怎麼她一直都是一個這麼可怕的女人！

　　不過……現在想什麼「道德感」未免太不切實際了吧？

　　眼前的事實是——她連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錢的問題、住的問題、工作的問題，把小孩生下來跟她一起過三餐不繼的生活，難道又是什麼很「負責」的表現了嗎？

　　唉唉唉，怎麼會這麼難！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怎麼辦呢？

　　她到底是怎麼把自己逼到這種山窮水盡的境地的？

　　然後她想起了藍天傑。

　　那天站在他的床前靜靜看著他——在她最慘的時候唯一對她伸出援手的男人，他那端正漂亮的五官看起來簡直像是天使一樣好看！

　　他曾經短暫的收留過她，儘管他們萍水相逢。

　　那麼這次呢？

　　歐亞若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天花板，思索著她還有什麼可以輸掉的？

　　沒了。

　　還真是沒了。

　　當藍天傑打開門，看見站在門外的歐亞若時，他結結實實地楞了三秒鐘。

　　「嗨……」

　　她尷尬無比，只能微紅著臉、低著頭，微微顫動的長睫輕輕扇動了幾下。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舉手按了門鈴，可是芝麻開門了，她卻遲疑了，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呃……嗨……有事？」藍天傑將門拉開。

　　「我……」歐亞若支支吾吾地，臉上的紅暈已經從臉頰蔓延到耳根，她早已想好了說辭，可是此時此刻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望著她，藍天傑直覺地將視線往下移，這幾天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他很想得到答案，可也同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墮胎了嗎？你終於還是殺了你的小孩嗎？該如何才能婉轉問出這樣的問題？而他又何必非知道答案不可呢？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這時候，電梯門打開了，一名年輕人提著兩箱行李問道：「小姐，東西要放哪？快一點，樓下不能停車耶！」

　　行李？！

　　歐亞若微微仰起頭，深吸一口氣。「我來跟你道謝，上次的事情謝謝你幫忙。然後……然後我等一下要去產檢，所以想請問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產檢？意思就是說你……」藍天傑笑了起來，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感到松了一口氣，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是誠心誠意的。「當然好，你需要我幫你什麼忙？」

　　歐亞若險些哭了出來。她多害怕遭到拒絕，甚至連她仰頭的角度都已經擺出一種傲慢、準備迎接拒絕的表情了。

　　「小姐？」

　　「把東西放在地上就好了。還有幾箱？」

　　年輕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怎麼會有人連自己有幾箱行李都不知道？「大概三、四箱還是四、五箱吧，我也不是很確定。這位先生你能下來幫忙拿嗎？我很怕車被拖走。」

　　「我跟你下去拿。」藍天傑完全不明白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還是相當大方地推開門讓歐亞若進屋。「你先進去休息吧。把東西都搬上來就好了嗎？」

　　「嗯思，這只是『暫時』的。」歐亞若強調。

　　藍天傑聳聳肩，其實他完全聽不懂「這只是暫時的」這句話的含意。

　　直到他把所有行李都搬上來之後，才發現這六、七箱「暫時的行李」規模其實頗為龐大。

　　「喝水。謝謝你。」歐亞若不知道從哪裡找來水杯幫他倒了一杯冰開水。

　　「謝謝。」藍天傑將所有的行李堆在牆角。「這就是你要我幫的忙？」

　　「嗯。因為我不方便提著這些東西去產檢，而你家離醫院最近，所以把東西先搬來這裡寄放應該很合理吧？」

　　「你產檢為什麼要帶這麼多行李？你要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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