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沈亞 > 祭天 | 上頁 下頁


  前方不遠處一頂八人大轎健步如飛地奔了過來,闕無雙定眼一看,抬轎的果然也是八名紙人。

  八人大轎說停就停,動作整齊劃一,他們走起路來足不沾塵,速度那麼快,卻連細沙子也沒翻起半顆。

  「主子主子!轎子可是這渾人弄破的,跟咱們兄弟沒關係!」領頭的紙人連忙上前告狀道:「這傢伙不知怎麼的突然從轎子上跳下來了!我攔也攔不住,連我跟阿四都給他絆得摔了一跤呢!您瞧您睢,我這腿都給他弄斷了!」

  闕無雙仔細一看,紙人的腿果然折了一半,倒也不是斷,只是折了起來,那紙人站得歪歪扭扭的,顯然非常不方便。

  八人大轎裡傳出輕柔的聲音,正是日前打算殺他的月影樓主。

  「阿大,你別嚷嚷,待會兒讓果兒替你修好便是。這位闕公子是我們的貴賓,你得好生伺候著,轎子壞了就壞了.重做一頂吧。天色也晚了,前面有間破廟,我們今晚就在那裡打尖休息。」

  紙人阿大老大不高興地嘟嚷著,一跛一跛地跟其他三個紙人一起抬起破了的轎子往前走,闕無雙無言地跟在他們身後。

  透過夕陽斜照,他能看到八人大轎裡隱約的人影,明光樓主自始至終沒說半個字,但他卻能感覺到她的氣息,那冷冷的薰香飄送在晚風中。

  筆直的棱線高陡得教人不敢往下看,棱線之下便是無底的萬丈深淵,前方的八人大轎步履如飛,而後面的四個紙人走起來卻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阿大嘴裡不乾不淨地喃喃罵著,聽不出來他罵什麼,只是瞧他那只折起來的腿總教人心裡替他難過;紙人想必是不會死的,但若是跌下這萬丈深淵,要怎麼上來卻是個極大的難處。闕無雙歎口氣對阿大說道:

  「阿大,不如我帶你們走吧。」

  阿大偷偷往前看,八人大轎已經走得老遠,可他還是不放心,只得悻悻然開口:

  「你帶我們走?要是讓主子知道了.不要了我們的命才怪!」

  「你們現在這模樣要是跌下棱線,一樣沒命。」

  「那不同!跌下去也無所謂,主子會再召喚我們回來,可要是惹惱了主人,她一個不高興,教我們魂飛魄散那可怎麼辦?!」

  阿大說得仿佛他們真的是人。闕無雙想笑,卻還是忍住,臉部肌肉扭曲成奇怪的模樣。

  「哼!紙人都能走路說話了,你想還有什麼事是我們家主子做不到的?她能散豆成兵、呼風喚雨,像我們這種孤魂野鬼她要多少就有多少!」

  阿大嘴裡的主子指的應該是明光樓主吧?從他一臉尊崇的表情看來,明光對她們來說的確是無所不能的。

  闕無雙努力想思考明光的模樣,那日白紗中隱約見到的面目是那麼的模糊。她到底在隱藏什麼?

  「唉啊——」阿大折了的腿絆到棱線上的石頭,這一摔可讓轎子劇烈地搖晃了起來。闕無雙不假思索地去拉阿大的手,不拉沒事,這一拉,卻硬生生將阿大的手給扯了下來。

  「唉啊!」阿大大叫一聲!轎子倒是穩住了,只是他的手也報廢了。

  闕無雙瞪大了眼睛說不出半句話來!

  阿大又氣又急地將那截斷手搶了過去,氣呼呼地嚷:

  「你真是個災星!」

  闕無雙也急!他原是好心,誰知道會弄成這樣?!

  「我不是故意的!」

  「別碰我!」阿大急著將他伸過來的手揮開。

  「你這災星,離我遠一點!」

  阿二、阿三、阿四這時候已經放下轎子來到阿大身邊,瞧他的慘狀,他們居然樂不可支,笑得一張紙嘴直咧到腮邊。

  「笑什麼?還不快把我扶起來!」

  三個紙人湊在一起滴滴咕咕地說了幾句,然後一人一邊將阿大圍住。

  「你們想做啥?」

  三個紙人笑嘻嘻地上前,分別拉住阿大,然後刷地一聲扯開!紙被撕碎的聲音可真是清脆得很。

  闕無雙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阿大撕開,然後一人抬著一塊阿大,其中拉住阿大的頭的阿二居然還把他的頭給折了起來好讓他發不出聲音。

  「你們……你們……」

  「他實在太吵了。」

  「而且反正他也壞了。」

  「對啊對啊!」三個紙人朝他咧嘴而笑。「闕公子,咱們走吧!」

  「唔……唔唔唔唔!」阿大憤怒的聲音還是傳了出來,但無所謂。反正也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

  闕無雙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同意,阿大的確很吵。

  「巫覡者,禦也。凡禦於物,禦之以權、禦之以威、禦之以利,無害相蒙、無利相偕。善禦者,天時、鬼神、乃至蟲蟻鳥獸無一不可禦。善禦者,無憂無慮、無悲、無真、無嗔、無情。」

  她是個巫覡,能操控天地萬物、五行陰陽,有形無形者都逃不過她的掌握。阿大他們是鬼,自然也在她的掌握之中。能操縱鬼魂,必得要瞭解鬼魂的一舉一動,鬼魂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動念都在她腦海中忠實反應。

  於是她笑了,笑闕無雙的善心,笑他的多情。

  人,是絕不該對鬼產生同情心的,鬼就是鬼,跟人沒有什麼兩樣,只不過一個有形一個無形。對明光樓主來說,即便是對人,也不該有情——尤其是陌生人,更何況阿大他們是鬼。對鬼有同情心根本是愚蠢至極的事。

  「姐姐,你笑什麼?」月影狐疑,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笑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位闕公子鄉願得很。」

  「鄉願?就是老土嘍?」月影皺起眉。「好心、好脾氣的人在你眼裡都這麼老土?」

  「善心分很多種,但絕大多數都是鄉願的、愚蠢無知的。」明光斜睨月影絕美的面容。『如果他們知道人心的險惡,恐怕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何來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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