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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少婦遲疑的腳步令得鬼差不耐煩起來,他們惡聲惡氣地推著她;少婦腳底一個踉蹌,與懷中的嬰孩一同跌落,他們的哭聲更響亮了!

  “住手!”珍珠忍不住叫道,奔上前去扶起少婦,“你沒事吧?”

  少婦抬起那張面無血色的臉,她頸項上有著明顯的痕跡……她是懸樑自盡的,穿著一身紅衣懸樑,她是想化為厲鬼復仇,卻沒想到復仇不成,卻來到了枉死城。

  “你是誰?”兩名鬼差一左一右擋住珍珠,手上巨大的鬼叉筆直指著她。

  “快鬆手!”

  斗篷迅速來到珍珠身邊,兩名鬼差一見到他,便退了兩步恭敬道:“狩魂使者!”

  “你……怎麼這麼想不開?”珍珠望著少婦頸項上的傷痕,忍不住歎息。

  “我不是自願的!是我家官人……他戀上了綺紅樓的粉頭……”少婦哭得聲嘶力竭,靜靜懷抱著那個還未成形的小嬰孩奮力地喊著,她的雙手五指曲成了弓狀,顯得如此淩厲、怨恨!

  “粉頭?”珍珠愣愣地望著那少婦,這兩個字在她活著的時候尚且沒聽過,更遑論現在她已經死了。

  “是那不要臉的娼妓唆使他的!那不要臉的娼妓唆使我家官人離開我!他不顧我已有了身孕、不顧家中還有八旬高堂,他們雙宿雙棲、他們……我要他們悔之莫及!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我好恨!好恨啊……”

  少婦毒辣的怨恨如此清晰,驚得珍珠原本扶持的手不由得松了開來。

  “快起來!”兩名鬼差使勁推著少婦,“有什麼話等你離了枉死城再去與閻羅申訴!”

  珍珠這次沒有攔阻了,她眼睜睜地望著少婦被押進了枉死城中,穿過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消失在虛無之中,但少婦淒厲怨恨的哭泣聲卻還是縈繞不去,而那還沒有面目的孩子……她不由得感到一陣膽寒。人生……淒苦如此?

  她在枉死城中有多少年頭了?

  聽過多少類似的故事、聽過多少淒涼的泣聲?

  多少負心良人、多少紅顏薄命、多少面目不全的孩子、多少……她從來都不記得,從來都不承認。

  不……她與王爺是不同的,王爺不會如此對待她。他們之間的感情必然不同,否則怎能讓她苦守枉死城如此多年?

  鐘重站在她身後良久,突然輕輕地拍拍她的肩。

  珍珠回過神來,如果此刻她還有肉身,恐怕臉色早已一片死白。

  走吧。

  她仿佛聽到狩魂使無聲的聲音。

  珍珠默默跟在他身後,懷疑他怎麼可以對這一切如此無動於衷?

  他不會心痛?不會難受嗎?

  “為什麼菩薩叫你『金蟲蟲』?”

  鐘重停住了腳步。原本她並不期待他回答這個問題,但神奇的是,鐘重竟然開口了。他的聲音低啞,很深很深、很沉很沉的聲音,若有似無——

  她想起了鐘重捉拿紅鬼那一幕。當時他也說了話,可見鐘重不是不會說話,他只是不願意、活著懶得說話而已。

  “本使轉世為人之前一直都是一隻蟲,輪回多少世自己也不知道了,但總之本使當蟲的時間遠多過當人的時間。”

  珍珠錯愕地望著他,眼前這是……一隻蟲?

  “當一隻蟲是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醒來便是吃喝,累了便是睡,有時會讓無心的人踩死,有時活到時辰到了,自己便死了。”

  “好像很無趣……”

  “當一個人未必比當一隻蟲有趣。”鐘重反而微笑,“當一個人多辛苦,要愛、要恨、要活、要死、生老病死又由不得自己掌控,當一隻蟲簡單得多。”

  珍珠搖搖頭。這狩魂使沒半點感情,也沒半點人性,只是也不特別令人討厭就是了。鐘重好似一張白紙,而上面什麼也沒有寫。

  比較起來,轉生使就顯得可愛得多,起碼像個“人”。

  “你又為什麼想當一棵樹?”

  珍珠的表情立刻溫柔起來:“因為當一棵樹可以不用喝孟婆湯,因為當一棵樹我就可以靜靜地等五百年,等我的兩人轉世。”

  鐘重望著她,癡心癡情的鬼他見得多了,但如此程度的,她倒是頭一個。

  “五百年很久,是你無法想像的那麼久,你該感謝命運沒讓你真的當一棵活五百年的樹。”

  珍珠不悅:“你根本不瞭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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