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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荊泰生坐在岩石上,眺望遠處的海天一線處,這一大片乾淨的海洋暫時完全屬於她,為她歌唱。

  想起二年多以前,她也是坐在這裡,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心境,當時的她思索著人生的意義,沮喪得想跳下海裡再也不要回到人世。

  而現在她坐在這裡,想著對丈夫的忠誠和對朋友的忠誠。

  她欠群智一個完美的結局,她欠他一個可以繼續去愛人的理由。

  群智曾交給她一枚沉重的戒指,說他總有一天會再找到真愛,總有一天會再來索回,但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那枚戒指越來越沉重,越來越不堪負荷——

  她欠他一枚戒指,一枚開啟未來生命的戒指!

  「泰生?」韓拓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將她單薄的身體攬入懷裡:「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她低低地回答,偎在他的懷裡汲取他的力量:「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方群智的事?」

  「嗯。」

  韓拓在她的身畔坐下,攬著她的手收了回來,望著遠方的海洋,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你不是反對?」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沒有回答,反而神情悠然地開口:「你曾坐在這裡告訴我人魚公主的故事,我很感動,知道自己是你等了千萬年的王子時令我心痛,我下定決心要讓你再也不寂寞——可是我一直忘了問你,人魚對海洋不會有眷戀 它畢竟護衛了它那麼長久的歲月。在王子未出現之前,人魚一直是很滿足她的生活的,她對王子的愛可以克服她對過去的感情?」

  她凝望她丈夫帶著猶豫、懷疑的眼,有半晌無法開口。

  許多問題沒有正確而且絕對的答案,許多人不知道一和二之間有一點二和一點九,而人的感情除了愛之外,更有許多的眷戀、依賴和習慣。

  「你無法回答我?」他直視她寫著錯綜複雜感情的眼,心跳開始以它自己的旋律狂舞起來,期待答案比沒有答案來得簡單。

  沒有答案——

  是對自己的不肯定。

  她看出他的惶恐,用力握住他的手,用最平靜的聲音回答:「人魚公主讓海洋蔽萌了二十年,它對海洋也是有感情的,但無法選擇的時候,它選擇了也許會讓它永不超生的王子,這證明了它的愛。她和王子有了幸福的結局,但她欠那一大片海洋太多,她不能無情的任它痛苦翻騰,人魚對海洋的感情是一種超乎愛情,比較類似親情的感覺,她對海洋有所虧欠,但這不會影響她和王子之間的感情,她只是需要償債而已——可是如果這會使她失去王子,那麼她寧可選擇一輩子背負那無法償還的債務。」

  他不發一語地將她摟進懷裡:「我是個大傻瓜,但是我嫉妒得快瘋了!答應我你會儘快回來。」

  「你答應?」

  「只要你答應我不讓我擔心,不讓我再有機會嫉妒!」

  荊泰生感動地回擁他:「我會的!我會每天說一千次愛你,永遠不改變。」

  美國紐約。

  寶兒已躺在房裡安靜而且疲憊地睡了,客廳裡只留下方群智和戚小海。

  群智望著小海不算高也不算健壯卻殺氣騰騰的身影:「我怎能確定你是寶兒的弟弟?她根本不認識你。」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你對寶兒做了什麼?」小海怒火高漲,他好孫容易才找到寶兒,而她卻不認得他,緊緊抱著眼前的男人不肯放手,叫他如何向雙親交待?

  「寶兒出車禍,失去記憶?」

  「什麼!怎麼發生的?是你撞了她!你這該死的東西!」小海怒吼,眼看就要撲上來。

  方群智朝他「噓」了兩聲:「別吵醒她!我沒有撞傷她,撞傷她的是一群小鬼,我只是正好路過把她送到醫院,但她清醒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

  「鬼才相信你!」

  「隨便你,但你不能帶走她。」他固執得再一次重複不把寶兒交給他的決心。

  寶兒的確曾提有個弟弟叫小海,但他怎麼也無法相信眼前這個飛車党的小老大會是寶兒的弟弟——雖然他們的確長得很神似。

  「我『要』帶走寶兒,而且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

  「除非你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小海一下子冷靜下來,眼前的男人或許來歷不明,但他對寶兒的保護令人感動。

  他不像一般的肇事者逃之夭夭,反而把寶兒納入保護的羽翼之中,光憑這一點他就沒理由對他大發脾氣。

  天曉得寶兒可能落入比他糟一千倍的人手中!

  「要怎麼樣你才相信我?」

  「寶兒的名字叫什麼?」

  他瞪著他,仿佛他問了一個極荒謬的問題,但他仍耐著性子回答:「她當然就叫寶兒!她的全名是戚寶兒,而我是戚小海。」

  「寶兒幾歲?」

  他翻翻白眼:「她連這都忘 她今年十八歲,我十七歲。」

  「她——」

  「算了!再讓你問下去我會氣死!寶兒今年十八歲,『綠湖』舞蹈劇團的首席主角。」他掩不住滿臉的得意之色:「報上說她是難得一見的奇才,有人形容她是『舞神的精靈』。我爸爸叫戚大山,在十八街開中國餐館,寶兒非常愛哭,任何事都阿以讓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這樣夠不夠?」

  群智黯然地垂下頭,由他對答如流的情況看來,他真的是寶兒的弟弟——

  「我打電話叫我爸媽過來,他們非常擔心寶兒。」

  他只能點點頭,站起身來走進寶兒的房間。

  寶兒沉沉地睡著,短短的頭發散在她的臉上,襯著她白細的肌膚看起來無比的脆弱惹人憐愛。

  原來寶兒是個舞者,難怪她看到那件像舞者的小禮服會有那種反應,也難怪她今晚看到舞臺上的表演會有那種驚駭的反應。

  當一名舞者對寶兒來說或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應該是被捧在心口細細呵護疼愛的女孩,她這麼害羞,如何在幾百人甚至幾千人面前表演?

  他輕柔地撥開她臉上的頭上,她的家人就要來接她了,也許等她回到家恢復了記憶就會將他忘記。

  想一駝裡,他的心狠狠地抽痛起來,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他的生命

  「寶兒——」他輕聲呼喚,感到自己感情的柵欄可怕地傾倒:「寶兒!別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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