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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他拒絕與何安琪一起去買戒指、買禮服,他只是冷眼旁觀,甚至他的家人對於他們的婚禮也無法提起任何的興致,只是冷漠地處理一切,這一切都使何安琪更加的痛苦,她只能獨自一人處理所有的雜務,仿佛這是她一個人的婚禮。

  他曾厭惡地問她何必如此麻煩?這只是一個有名無實,而且雙方都憎恨對方的婚禮,何不在法院草草結束?反常的,何安琪並沒有尖銳的反駁,她只是沉默的走開。

  在安琪的心裡,她也是個有夢幻的少女,對於她自己的婚姻,她也會幻想,也會有所期待,她希望能在教堂結婚,披著白紗,像所有幸福的新娘一樣手上捧著花束,向世界宣告她另一個人生的階段將要開始。

  不管她的新郎愛不愛她,這都是她無法放棄的夢想。

  何安琪的父母在婚禮的前一個禮拜從南部趕了上來,他們純樸、善良而且略帶靦腆的笑容使人無法忍心苛責他們什麼。

  何安琪已大得足以替她自己的行為負責,而韓家的人也明理得足以知道這一切都與這對與世無爭、樸實的夫婦無關。

  他們和天下的父母一樣,不過是希望自己的女兒有個幸福的歸宿罷了,對他們來說女兒嫁給一個董事長或一個街頭混混都沒什麼差別,他們只關心女兒是否快樂,是否衣食無虞,而由他們臉上那掩不住的興奮和快樂可以知道,他們對韓家的一切是極為滿意的。

  對這樣一對連說話都會擔心不得體、粗糙的手經常不知道放在哪裡的老夫婦,你如何去向他們說所謂愛與不愛的問題?又如何去責問他們女兒的一切不是?

  他們的生活哲學是樂天知命,只要能夠盡力供他們的女兒上大學,走出大門能夠抬頭挺胸,那就是他們全部的希望。無論他們的衣著是否笨拙得有些可笑,無知得有些令人無奈,他們都是值得尊敬的。

  所以韓家夫婦不但殷勤有禮的接待他們,也細心的不在他們面前露出對安琪的不滿,並不是他們怕何家夫婦知道什麼,只是他們明白這一對純樸的老夫婦不能理解這與他們無關的諸多恩怨,把任何一件事責怪到他們身上都是不公平的。

  但安琪的母親仍看出了女兒的不對勁,她悄悄的將女兒帶到房間細細的教導她為人母的道理,並不斷地誇讚韓家人的家世和禮儀。

  「嫁到伊家,你就要好好服侍公婆,伊家不計較咱家無錢,可是你也不可以忘記咱家艱苦人,要知道分寸。」她諄諄教導自己唯一的愛女,並且無法不注意到女兒臉上的淒苦。

  「阿母——」

  「是按怎?伊兒子對你不好?要是否阿母原看你每天眉頭都憂結結?有什麼代志給阿母說。」

  她哽咽地搖頭,她怎麼忍心告訴她純樸的父母,這一樁婚姻是她以手段騙來的?在他們的心中,她一直是他們讀大學的好女兒,而今天更是他們有眼光的好女兒,她怎麼忍心去傷他們的心?

  看到韓家夫婦有禮的對待她無知的父母,小心翼翼的不讓他們感到任何不適,她才知道她是如何去欺騙那一對善良的夫婦。

  他們公平的對待她的父母,而她卻——

  「阿美,阿母和你阿爸都知影你的性,你要是不喜歡現在快講,阿母和你阿爸去向人家失禮,結婚是一世人的代志,你不要黑白來。」

  安琪只是啜泣,反革命搖頭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她母親笨拙的拍拍她:「咱們家是歹命人,和伊家結親是咱的福氣,但是你若不喜歡就不勉強。」

  她說完便起身離去,顯然是無法理解女兒的悲傷,只知道對這樁婚姻,她的女兒並不十分樂意。她必須和她的老伴談一談,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其中會有那麼多的隱情。

  在韓拓婚禮前兩天的下午,泰生和群智面對面坐在昔日的法國餐廳裡,泰生默默地脫下手上的戒指推到群智面前:「對不起。」她低語。

  他搖搖頭:「不要跟我說抱歉,這是我早就知道的結局,雖然韓拓快結婚了,但我們也無法再繼續了。」

  「我不是為了韓拓。」她歎口氣神色卻是清朗的:「我是為了我自己,這些年來我以為我掌握了我自己的命運,但事實上卻一直是命運掌握了我,現在該是我自己清醒的時候了。」

  群智有些訝異泰生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愣了半晌才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找到自己的生命了?」

  泰生肯定地點頭,不管是否即將化為水泡或者有了另一片天空,她總算真正有了為自己而活的感覺。

  人有時是需要一點自私的。

  對她來說,這二十多年來,她為了父親而堅強,為了生活而強悍,求的只是一點點愛,而現在她終於瞭解,沒有任何人的愛能給她活下去的理由——如果她自己先不愛她自己。

  這並不是否定了韓拓對她的重要性,只是她知道了她自己的價值,沒有韓拓她仍能無恙地生活,或許沒有心了,可是她仍會為了自己而努力。

  群智將戒指推回她的面前。

  「群智?」

  他微笑:「不要誤會,我早已有所覺悟,只不過我希望你保留它,當有一天我也找到真愛的時候,我會再回來,讓你真正把它還給我——」

  並釋放我。

  這是個很慎重也很悲傷的要求,儘管群智仍真誠的微笑,但泰生並沒有忽略他眼底那抹深刻的傷痛。

  十多年的愛戀是一項很沉重的負擔,方群智背負著它伴她走過童年、少年和成年的漫漫歲月,與其說他對她的感情是男女之間的愛,不如說是一種習慣來得更貼切、更適合些。

  他早已習慣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愛對他來說就和她的存在一樣自然,這樣的愛該如何去界定它,他自己也不明白,所以他將保留他自己的感情,直到有那麼一天,他能真正肯定自己的心情!

  「我等你。」她含淚回答。

  「星期一早上的飛機,我要到美國去設立分公司。」

  泰生啜泣,握緊手中的戒指,這對她來說也不容易,她習慣群智就如同群智習慣她一樣,分別令她傷感。

  「不要哭!」他強忍傷痛,含笑拭去她的淚痕:「我最不能忍受你的淚水,它總能在半秒內擊敗我!」群智抬起她小小的臉:「我會回來的,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

  泰生無法點頭,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如何向他承諾自己無法辦到的事:「我會盡力——」

  方群智沉默地點頭:「如果你不幸福,我會立刻回——」

  她立刻搖頭:「不要!去尋找你自己的幸福吧!自私一點,不要再背包袱了,去找你自己的天空吧!」

  他啞然,站了起來把她擁進懷裡。

  他真的是永永遠遠的失去她了,那天也是坐在這裡,他說他感到即將失去她了,而現在想起來才知道,他竟預言了自己的未來。

  他將與他的愛訣別了,如果他無法忘記她,如果他無法找到自己的那一片天空,那他們將永別。而如果他找到了,再相見——她便再也不是他無悔的摯愛了!

  這將是他與他十多年的愛,最後一次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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