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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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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一塊做壞了的豆腐,一碰就傷,放著又臭,偏偏不能捨棄,只能就這麼擺著惹人生厭。 她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不敢照鏡子了,深怕鏡中人真的會嚇死自己。 每每她無語問蒼天,想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為什麼得受這樣的折磨?幸好……不用再撐多久了,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 想到這裡,忍不住無聲乾笑,似解脫,又似遺憾。 這一生人只不過十八年,倒有十五年都是這麼不死不活的病著。剛開始只是困在宗殿裡,後來漸漸無法離開豔陽湖畔,接著她就像被養在破綠樓裡的一隻折翼之鳥,只能仰望著天空,連破綠樓的大門都出不去。 而最後的最後……她終於無力離開這張床,鎮日躺在這裡,連行屍走肉都不如。 近兩年來,大家都以為她有了起色,枯槁的身子慢慢胖了起來,凹陷的雙頰豐潤了,身子打氣似的不停鼓脹,剛開始以為她已經痊癒的人全閉了嘴,任誰都看得出來她的病非但沒有痊癒,反而更嚴重了。 才不過兩年的時間,她已經胖到得要人抬著才能移動,身上松垮垮地垂著雪白雪白的肥肉,連說一句話都喘得渾身發顫。 人說“病得不成人形”,此話果然不假;她的確是病得不成人形,她病得似一頭神豬。 然而她比豬還慘。豬是吃胖的,她三餐不繼,卻是餓胖了,真不知天理何在。 太醫院與醫事局的人不許她吃飯,她單是呼吸喝水也胖,越胖越可怕、越胖越虛弱,他們嚴格限制她的飲食,深怕她最後肥成一攤沒有呼吸的爛泥。 豬當然要有豬的樣子──就當是臨死前的尊嚴好了,總不能真的當個餓死鬼吧。 仔細望著隨墨,她眼下有疲憊的陰影;這一天下來夠她操勞的,應該不是那麼容易醒過來才對。 背著她,她悄悄地從被褥裡取出一個小包裹,油紙包讓她的身子暖著暖著,竟還有些余溫。輕輕掀開一角,香氣四溢,肉香、糕香、荷葉香,她感動得忍不住歎息。 太幸福啦! 荷新,你真是個好人。 她雙手合十,誠心誠意祝禱,撕下一片雞腿肉放進嘴裡,原想慢慢享受這闊別已久的香氣,卻哪裡耐得住這致命的誘惑!她忍不住大口撕咬,三兩下先啃光了雞腿,再將荷葉藕米包三口並作兩口吞下肚去,饑腸轆轆的感覺終於稍稍好轉。她到底已有多久沒吃食了?她真的無法計算時日,然而她不打算繼續忍受這非人的苦楚。 接下來,她深情地凝視著那三塊雪白肥嫩的白玉粉蒸糕;輕輕搖晃一下,粉蒸糕在掌心搖曳生姿,嫩生生的模樣真是無比動人;輕輕地捏起一小塊,細緻綿密的糕點一點一滴被拉長,桂花香氣溫潤地散發出來── “公主!” 驀然轉身迎上隨墨那雙又驚又詫的眸子,想也沒想,將三塊粉蒸糕一口氣塞進嘴裡── “公主!”隨墨那雙慌張的眸子迎了上來,她瑩白的手晃過她眼前來到她唇邊。 她什麼話都來不及說,胸口那鬱結的死氣嘩地升了上來,粉蒸糕還梗在喉口,眼前卻漸漸轉黑,只感覺隨墨不斷地掏挖她嘴裡的糕點。 幸虧吃得早,粉蒸糕的香氣已經進了脾肺,久未滋養的身體居然幸福得有些飄飄然起來。 隨墨啊隨墨,總之我是要死的,你怎麼就不肯讓我死得幸福些呢?閉上眼失去意識之前,她還這麼幽幽歎息著。 第二章 暗夜中,八匹雪白駿馬風馳電掣,車內卻四平八穩,完全不顯顛簸,極為舒適;可見這不只是馬匹神駿,連打造這馬車的工匠,功力也非同小可。 隨行的女子們不知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只留下淼森、熾磊跟兩名駕車的少婦。一路上,熾磊始終閉眼打坐,神態時而痛苦、時而平靜,看來他正自行運功療傷,只不過障礙重重。 “沒想到公孫恨竟會以毒掌傷人,堂堂東海之國的十二領主之一,未免太過陰險──” “我說是七毒八卦掌,可沒說熾先生的傷是毒傷。”辛無歡閉著眼睛輕描淡寫說道。 “武功的名稱既然叫『七毒八卦掌』,掌中自然是有毒。更何況現在有沒有毒都無所謂了,他明知道我們是東海來的使者,竟然還痛下殺手,真是太令人心寒……”淼森痛心疾首,望著熾磊凝重的神情,不由得心急如焚。“無論如何,請先幫熾磊療傷吧。” “渴而穿井,鬥而鑄錐,不亦晚乎?” 淼森一愣,顫聲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 辛無歡只是托著顎,凝望馬車外頭轉變的景色,此刻東方已露出魚肚白,灰紫色的天空隱約透著斑紅。“意思是說此刻治療已經晚了,不過到了別的時辰或許又未必。” “咦?!這又是什麼意思?” 辛無歡只是微微一笑,支著顎繼續看日出,燦光映入他那雙閃爍著流光的眸,頗有一股高深莫測意味。 淼森詫異地望著眼前的男子,他說起話來氣定神閑,一副心中自有定數的模樣究竟是真是假?他們原本要擄的是公孫燦,可惜沒遇著公孫燦;不過,眼前這男子的確與畫像上的人物極為神似;如果照畫像來看,他們並沒有抓錯人,可是這人卻又自稱辛無歡……此刻他已經搞糊塗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作對了?還是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了? 萬一真的錯了,該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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