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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他的腦袋終於清晰了些,血脈大約是還沒爆掉,因為他聽得懂她在說什麼。“這裡是……”

  “熊族聖地。”延壽死命將他抱個滿懷,深恐一鬆手便會再次失去他。她沒有哭叫,也沒有喜極而泣,她很想,但是她做不來。

  “你是不是嫌我沒死透,現在要親自下手?”

  延壽連忙鬆開他,他胸口包紮的傷口果然隱隱透出血跡。“老天!巫醫──”

  “別叫,我死不了。”緊緊拉住她的手,他也不肯鬆開。原以為已經陰陽兩隔,沒想到他們居然都還活著,哪裡還有放手的道理。

  “你的傷──”

  “我說過我死不了。”從鼻子哼出氣來,疼痛的感覺讓他的腦袋更清楚了些。環顧四周,那些熊樣的鬼怪正好奇地在他們四周圍觀。“這些人到底是誰?”

  “這裡是熊族聖地,這些人自然是熊族的人了。”確定他真的安然無恙──好吧,不算“無恙”,但至少“死不了”之後,延壽終於在他身邊坐下,熊族的女人立刻捧來兩甕藥湯。

  “這甕是你的,這甕是我的。”她說。

  “這什麼鬼東西?我才不要喝。”甕裡黑黝黝的,濃郁的草藥香撲鼻而來。

  “不要這麼任性。這些人都是好人,他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

  想到自己拖著辛無歡幾乎死去的身體在蒼茫雪地上漫無目的地行走,那寒徹心肺又苦到極點的感覺還是教人害怕。延壽搖搖頭,捧著甕,幾乎是感恩地一口一口喝著。

  “別喝!”辛無歡大叫。“我才是你的大夫,我沒讓你喝的東西你怎麼可以喝?!”

  約莫是猜出他話裡的意思,熊族人們朝他極不友善地怒目。

  “至少……我先喝看看會不會死。”抱著一種壯士斷腕的悲壯感,他捧起甕一仰而盡。

  草藥一點也不苦,反而有種甜沁心肺、豐美溫潤的感覺。

  甜入脾胃,他的傷的確在腹部。

  捧起延壽的甕也喝了一口,那藥又酸又苦得教人整張臉都不由得皺起來。

  苦入心,酸入肺。把延壽的手拖過來把著,果然發現她那些糜爛的臟腑隱隱有著一股生機在其中流動;再加上這個地方熱極了,簡直熱得教人要融化掉似的,這種高熱將延壽體內的寒毒逼住,竟不再作祟。

  “巫醫在哪裡?”

  “他不在,出去采藥了。他說光我們兩個吃的藥就把他們全族一年份的藥材全用光了。”延壽微笑。“這幾天我什麼也不用吃,單是喝藥已經喝飽。”幸虧她長年吃藥,早已不以為苦,熊族巫醫幫她熬的藥真是教人不敢領教。

  熊族人們見他們終於把藥喝光,很滿意地低低嘟嘟著退開;他們看著延壽的模樣,臉上竟有著一絲寵溺。

  驚詫地看著她,這大約是他第一次看到延壽臉上真正出現笑容;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但那很像……很像快樂。看著她微笑,他竟也不明就裡地跟著想笑。

  “我們怎麼到了這裡?”

  側著頭想了想,她慢慢開口。“那時候我以為我們都死定了,把你身上的侏儒曼陀羅全吃個精光,就拖著你在雪地上慢慢走……”

  她將遇到鬥蓬巫女的事情全盤托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隱約記得好像看到了一個山洞,風雪好大,我還沒走到山洞口就暈過去了,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這裡,周圍全是熊族人。”

  她又笑了一次,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發顫。

  “我剛開始也跟你一樣以為這裡是地獄,而他們全都是妖魔鬼怪。沒想到小時候胡亂學的熊族語言卻派上了用場。”

  不知道為什麼,她那顆又大又硬的肚子悄悄消失了,身形依然瘦削得緊,卻不再是個大腹便便卻四肢細瘦的怪物;她的臉龐稍稍有了血色,靈動的雙眼有了神采,儘管裡頭隱藏著深深的悲傷。

  她變了,在不知不覺間,從一個躺在床上不得動彈的活死人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青春少女,這是他們相遇以來她所說過最長的話;她臉上有著平靜溫和的光芒,彌漫在她周身的死氣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延壽比比這幽深的山洞,不遠處有個漫著火光的池子正熊熊沸騰。“他們發現我們的時候已經決定要出草到祁寒關,幸虧我們早到了一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辛無歡一愣。“出草?”他茫然,完全不懂她話裡的意思,只知道自己正貪戀地凝視著她的容顏,傻傻地重複她所說的話。

  “他們打算到祁寒關搶船。那個池子是龍神居處的住所,下面是沸騰的火山熔岩。”

  “這兩件事有關係?”

  “你沒聽到那個聲音嗎?轟隆轟隆的,從地底下傳來的聲音。”

  他點頭,方才將他從沉睡中吵醒的便是那個聲音。

  “熊族人說那是龍所發出的聲音,地底下的龍神就要醒過來了。他們說這座島是龍神安居之處,龍神醒過來之後,島嶼就會沉沒。”

  一名小小的娃兒搖搖晃晃地跑過來,圓圓的小臉被泥灰弄得髒兮兮的,她睜著好奇的眼睛,小手含在嘴裡,甜孜孜地吃得嘖嘖有聲,呼地一屁股坐進延壽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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