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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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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著那種景象,緋紅顏色從她雙頰一直燒到耳根。“我吃。” “乖。”他甚至還拍拍她的頭,當她是個耍脾氣的孩子。 旁邊的隨墨與女官們個個別開臉憋住笑。 延壽一直都是冷漠淡然的,從某些方面來說她拘禮又守舊,長年臥病在床的她對男女之事懵懂無知,純瑕似白紙一般。她那天真的尷尬、無奈的屈服,令人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要心疼。 忍著滿口的苦澀,她一瓢一瓢地將這些對她來說像是滾炭一般難以下嚥的食物放進嘴裡,按住翻攪不適的肚腸,她忍著淚。 這原本該是極品,熬得糜爛的粥品散發著濃濃的藥香,在這種危急關頭,他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能弄到這樣一碗粥,可是她卻吃得好辛苦。 看她吃得那樣艱辛,眼裡含著淚,卻還是一瓢一瓢慢慢吃著,他的心也在那一瓢一瓢間慢慢融化。 她也是忍苦忍慣了的人吧,一個人連食衣住行都不得自由的時候才能體會那種深刻的苦痛。病人他見得多了,多少人只不過犯點小病小痛便呼天搶地活似末日,如她一般病苦了這麼多年還能有此毅力繼續活下去的,他從來都沒見過。 辛無歡默默坐在她身畔相陪,再也說不出辛辣的言語。 “我會吃完的,辛大夫不用擔心。”低著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辛苦,但她寧願他不在身邊。 沐浴在晨光下的辛無歡有些蒼白,他斂眉垂眼的模樣是那麼的好看。相形之下,望著自己枯槁如活屍的手,真恨不得立刻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你是我的病人,醫者理當妥善照顧。”閉上眼睛靠在床側,他雙手抱胸,理所當然又口是心非地回答。 他喜歡待在這裡,他喜歡待在她身邊,但這些話他說不出口。因為如果她問:為什麼?他不會有答案。 因為他閉上了眼睛,所以她可以盡情地端詳他,凝視著他俊逸瀟灑的面孔、凝視著他眉宇間所困著的深愁,那薄薄的唇緊緊地抿著,抿成一道帶著憂鬱的弧度。 晨光中的他是這麼這麼的好看,而她……伸手一摸,又從頭上落下不少乾裂脆斷的銀髮。 上天始終錯待了她,然而上蒼最大的錯處是將她擺在這個地方,這個放眼望去都是俊男美女的國度裡。打從有記憶以來,自己的容貌從來沒有好看過;當一個人連活下去都有困難的時候,還要求容貌是否美麗動人根本是緣木求魚。可是他們包圍著她,個個模樣似仙,而她又虛弱又醜陋,連閃躲都沒有力氣。 老天仿佛覺得這樣還不夠狠毒,非要把辛無歡這樣一個人送到她跟前,叫她自慚形穢,叫她無地自容。 淚水終於掉進白玉碗裡,為那白粥平添了苦澀的滋味。 第七章 “將來,我要娶延壽當皇后。” 小女孩躺在軟床上,狹長明亮的眸子笑吟吟地望著他問:“皇后是什麼?” “皇后就是……就是……”他耙耙頭,答不上來。姊姊說這裡沒有皇帝,也不能與其他人談起皇帝、皇后這種事;但延壽的小臉那樣可愛、眸子那樣明亮,他怎麼可能不永遠永遠跟她在一起?所以他認真地回答:“就是永遠永遠生活在一起的人。” “好啊好啊,延壽跟聖衣永遠都在一起。” “永遠”是多遠?當年六歲的他沒有概念,但當初的心願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他喜歡延壽,不管她病成什麼樣子,在他心裡,延壽始終是當初那個有著可愛小臉蛋的女孩,笑起來是那麼春意盎然,令人想將她擁入懷中永不放手。 隨著延壽的病一天一天加重,他們能相見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他經常半夜裡悄悄跑到豔陽湖畔,就這麼坐在湖邊一整夜,什麼也不做,只單單望著破綠樓,只單單想念著延壽。 他與延壽幾乎是從出生就彼此認識了。延壽三歲的時候發病,到五、六歲的時候已經不太能出門;然而當延壽狀況好些的時候,他總會伴在她身邊,有時只是念念書、說些瞎話,但只要能看到延壽臉上的笑容,他就感到安心快樂。 可是延壽越來越少笑了,有時候她像是不願意見到他,總沉默地別開臉,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直到某天夜裡他偷偷前往破綠樓,躲在延壽窗下的時候聽到她的哭泣聲。 那悲傷絕望的聲音教人心碎。 “你為什麼不理人了?”隨墨生氣地問她。“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這樣對待宗主,會令宗主好傷心!平時你不理會其他人也就罷了,那些人反正也是虛情假意,然宗主不同,他是你的父親,世上最愛你的人就是他了,你怎麼可以狠下心別開臉叫他走?” “不然我還能怎麼樣?”延壽哭著,聲音破碎。“讓他們繼續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好了,讓他們日復一日陪著一個將死之人,把他們的心全懸在梁上,用我這根連風都吹得走的蠟燭點火,看著他們付出的感情摔在地上變成一攤爛泥?” 許多年了,他不曾聽到延壽的哭泣聲;延壽從來不哭的,她總是淡淡的,即便是笑,也是一閃即逝,聽到她的哭聲,他的心無助地揪緊。 東海之國的天候總是溫暖的,然而蹲踞在窗臺下的他卻感到周身如此冰涼寒冷。 “胡說!那不是浪費時間!”隨墨暴怒,素來冷靜自持的她竟失去了理智,當面叱喝公主。 “我不想冉聽了,你退下吧。”他聽到延壽喘息的聲音,想像著她披頭散髮、哭得難以自製的模樣。 半晌,隨墨終於離開。 “進來吧聖衣。” 他一愣,悄悄從窗臺下探出半張臉,躺在錦褥上的延壽哪裡有半點哭過的模樣?她面容依然平靜,充其量眼眶有些泛紅,銀白色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披在肩上。 “你、怎麼知道?” “你身上的味道。” 延壽幾不可見地笑了笑,光芒一閃而逝。他多希望可以抓住那抹淡笑,將之永遠黏在延壽臉上,讓她從此不再病苦,讓她從此擁有陽光。 他聞聞自己身上的衣物,完全聞不到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味道。 “你跟之華姊一樣,身上都帶著花香,宗殿內只有你們身上有這種特別的氣味。” “喔……”愣頭愣腦地,他慢慢直起身子,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口拙得吐不出半句情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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