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沈亞 > 無可救藥 > |
十六 |
|
……對誰很好?延壽不悅地抿起呼喊:“蕊兒?繡童?” “她們被支開了。公主貴人多忘事,你不是已經差遣隨墨去尋人了嗎?” “本宮身邊無女官相陪,辛先生在此與禮不合──” 微微睜開一隻眼睛,其中銀芒流動,映著溫暖的紅燭,他臉上有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公主該不會是怕了在下?” 延壽沒答話。這麼無禮的言語不該從一個大夫口中說出來,但辛無歡顯然不是尋常的大夫。 她索性也閉上眼睛,不去理會他,只希望隨墨早些回來,讓他們不用再如此尷尬地單獨相對。她討厭辛無歡眼中那種嘲諷的光芒,更討厭他露出那譏誚的神態,她是醜,醜得無能為力,但,那又怎樣? 她是宇文延壽,東海之國的公主,一個一生都在與病魔糾纏、隨時都會隨風化去的不祥之人;她習慣了旁人對她投來同情理解的眼光,那些眼神像是刀子似的一次又一次淩遲著她。 她又病又醜,徒有公主的頭銜,卻是個病得不肯死的妖怪。 儘管她的四肢在“死後”已經消了肥,白嫩白嫩得像是豆腐一樣的皮膚洩氣似的乾癟了下來;她的臉又幹又澀,顴骨與額頭高高隆起,雙頰卻強屍似的塌陷著;她的手交錯著放在自己的腹部上頭,感覺那裡像是懷胎十月,有個又大又硬的圓肚子。還有,她那少年白的頭髮,隨時都會一把一把掉落,露出難看的頭皮。 她很清楚自己的模樣,也難怪眼前瀟灑俊朗得神仙都難比的辛無歡會露出那種神情。在他眼裡,她必然是醜不堪言。然而他又不得不留在她身邊,只因為她的父親──宗主宇文祥瑞──不合理的命令:救不活公主就得死。 所有的人都怕她,就連那些長年隨侍在她身邊的宮女們也一樣;她活得那樣畸形,幾次走到生命盡頭,卻總是又奇跡似的活返回來;她的樣子一天難看過一天,只剩下那雙籠罩著死氣的眼睛還閃動著微弱的光芒。 她應該活得更像個病人,虛弱、無力、滿懷悲傷,然而她卻不願意。 上天錯待了她,因此她更要活得高傲自負,嘲笑無眼的老天。 思及此,她微微昂起下顎,就算自己真如此醜怪又如何?這人是個大夫,大夫有何權利批評病人的美醜? 看到她充滿挑戰的姿態,辛無歡有些好笑。這女子倒是很有骨氣,已經落魄到這種地步了,居然還有那種驕傲的容顏。 她都已經快死了。 他十二歲開始行醫,看過無數將亡者,她身上就有那種即將死亡的氣息──混濁、污穢、周身帶著濃濃的死氣。他幾乎可以看到她身後的陰影裡矗立著由冥域前來拘魂的陰差,以及鐵煉嘎嘎作響的怪聲。 這女孩快死了,就算是他──有著“聖手”美譽的辛無歡也束手無策。 他很想同情她,還這麼年輕,卻受了那麼多折磨;還這麼年輕,命火卻已經燃到盡頭,然而他沒有辦法。 他所有的同情心都已經被摧折得半點不剩;在他眼裡,躺在他眼前的不過就是一具將亡者的身體罷了。直到他看到延壽那一臉的倨傲,充滿挑戰的眼神冷冷瞅著他,仿佛正問著:你想怎麼樣? 他還能怎麼樣?不就是坐在這裡等她死嗎? 他們兩人就這樣對峙著,空氣中凝結著層層寒冰,幾乎可以吐氣成霧。 一個醫者、一個病人,雖然是陌生人,但這層關係應該讓他們擁有起碼的默契,但此刻他們面對著彼此,卻完全忘了這一點。 認真要說的話,他們此刻的關係,說是仇人好像還稍微妥切些。 “公主。” 突然,荷新踏入了寢宮,她身後跟著幾名陌生的武士,他們全副武裝,模樣看起來雄壯威武,然而宗殿內的武士們從來不曾穿得這樣正式。 “荷新?”延壽不由得笑了起來,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終於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不需要再跟辛無歡單獨相處,不用時時提防著會從他那流動著燦光的眸裡看到厭惡。 荷新是之華姊身邊的貼身侍女,之華跟聖衣來探視她的時候,荷新也會來。荷新總是悄悄地遞些點心讓她解饞,俏皮的眼兒水汪汪地眨著,訴說著她們之間的小秘密。 “怎麼來了?是之華姊命你來的?” “是。”荷新垂首,她的眼飄向倒在一旁、兀自瑟瑟發抖的韓寶笙;霎時,她身子微震,俏臉上罩上寒霜,氣急敗壞地吼:“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韓大夫倒在這裡無人聞問?!” 聽出荷新聲音裡的怒意,延壽微怔,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辛無歡,詫異地從他那雙流動著燦光的眸中看出殺機。她張口想說什麼,荷新的速度卻遠比她更快。 “殺了公主!抓住辛無歡!” 延壽錯愕得沒法反應。那是荷新說的話?!她真的說“殺了公主”這四個字?!眼前這面目冷峻無情的女子真的是以前那個說起話來總是細聲細氣、小臉兒上總掛著俏皮笑意的荷新嗎? 因為她死過一次,所以醒過來之後這世界全都轉了樣? 沒人理會她這個病公主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全副武裝的武士甚至懶得先動手殺她──畢竟她又能跑去哪?他們一擁而上,摩拳擦掌對著“看似”文弱的辛無歡大夫。 是的,“看似”文弱。 誰會想到這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竟會有那麼快的身手、那麼狠毒的手段── 八名武士一起出手,八名武士一起倒下。 荷新嚇得傻了,連忙扶起倒在地上的韓寶笙;或許是驚嚇中所激發出的神力,單憑荷新這個弱女子,拖著一個大男人,竟也能走得那麼快!八名武士才倒地,他們已經踏出寢宮。 辛無歡的速度更快。藍袍風動,已經攔在門口與荷新過招。 延壽沒注意到他們如何過招,她的身子抖得像是寒風中的落葉。望著倒在地上的八名武士。他們怎麼了?方才韓寶笙倒在門外,她沒看到他的慘狀,然而這八個人就躺在她跟前。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