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善喜 > 伏龍曲 | 上頁 下頁 |
| 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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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摸向胸懷間那刻不離身的琴譜,即使墨蹟早已糊成一片,可每當她閉上眼睛時,每一個手勢每一個音,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娘,這曲子不是您最喜歡的藤花曲嗎?」 「咦!夫人也是琴師嗎?」門房似乎聽到了這對母子間的對話,滿臉堆笑地迎向前來。「這首曲子是我家主子初次譜曲,他從來得意得很,極歡迎知音進屋裡切磋技藝呢。主子好客,夫人大可以放心請進。」 像是怕她介意,門房強調了一句:「大門隨時敞開著,夫人從街邊便可以看到大堂裡頭,光明正大,不用擔心有損名聲的。」 岑先麗怔愣了會兒,隨即回神,苦澀輕笑地婉辭了來人的邀請。 伏待風扯扯娘親衣袖。「娘,您不是最喜歡這首曲子嗎?一直想知道那琴曲的末尾不是?怎麼現在卻不聽了?」 她低垂下頭,眼角微微泛紅,喉間微哽,才幾句話卻數度說不出口。 「記得,我曾經承諾過你爹……若是你爹不在場,我不會與那琴師見面論曲的。我沒法……再與他合舞一曲,我對他,什麼承諾都沒辦到,如今我唯一能對你爹遵守的承諾只剩這一個了,所以,我寧願……這一生永遠不知道那最後的琴立日。」 「什麼跟什麼……」伏待風努努嘴,對於娘親莫名其妙的頑固極為不解。不過他卻知道娘親此時難過極了,得想法子讓她開心。 「沒關係,娘,你不聽,便由我來聽也一樣。只要聽一次,我默出來彈給娘聽。」伏待風揚起燦爛笑容,往前直奔,跑進那琴師府中,攔也攔不住。 廳裡,藤花曲乍停。 「待風!」 最後,她在外頭拚命向那門房低頭道歉:「真是對不住,我家孩子過於頑劣,還請幫我找回他,我、我帶著孩子立即離開,還請貴府主子別動怒。」 「哪兒話,夫人請進。聽說夫人喜愛這首曲子,我家公子有請夫人一敘。您瞧,小公子在裡頭吃點心吃得挺開心的。」 岑先麗羞得抬不起頭。「請代我謝過貴府主人大度,我、我接了孩子立刻就走。」 「我家公子極有誠意與夫人會面。還請夫人別再推辭。」 門房一擺手,僅只略略沉了聲,那話語卻頓時添了十足不容人推辭的威嚴,好似不僅僅是個尋常人家的門房。 「不、不可以。您不明白的,我已經對他失約太多,不可以連最後這點都做不到。」 「……抱月懷風,酌酒清歌,人生想望,不過如此。」恬淡帶笑的醇音彷佛耳語般地低喃著,卻輕易穿透大堂,傳進從來聽力極佳的岑先麗耳中。 低垂的腦袋僵直當場,雙眸瞬間溢滿了難以置信的星光。 「小傻瓜,你對這首曲子……對藤花曲,已經半分都不留戀了嗎?」 她的腳步宛若著了魔似,讓那道原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聽見的熟稔聲音給勾進了大堂裡。 一身蒼衣的俊挺琴師坐在廳堂中央,有一撥沒一撥地輕撫著琴案上的烏桐琴,朝她揚了揚笑,若不是語帶輕顫,恐怕還不易察覺他花了多大力氣保持平靜與她對視。 「我知道你一定會趕回來,不管身在多遠,你一定會趕回來,如果你聽聞了王上駕崩的消息。所以,我來迎接你了。」 「阿藤,你、你不覺得這麼做太過狠心嗎!」她按著唇瓣,美眸圓睜,緊緊瞪著來人,不住發抖,恍如在作夢般,一時既歡喜又惱極心痛。如果還在夢中,她寧願就此不醒。 蒼衣琴師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身旁正吃著點心的小童,對他附耳吩附了幾句,又一揚手召人來將拍著手、樂不可支的孩子帶到庭院裡玩耍。 這才再次走向臉上早已滿是淚珠的岑先麗,溫暖如昔的指掌緩緩滑過她臉龐,替她一點一點抹去止不住的淚水。 「對不住,我來不及派人到你身邊。當時若不趁著六哥帶兵出征那空檔趕著辦,我怕那時無法成事。如此一來,總算絕了六哥的心思。往後,便能實現你我的約定了。」 他捧起她俏臉,略略哽著喉頭,定定告訴她:「我來找我的琴師了。記得嗎?你得還我一首天下無雙的曲子,教那曲子就為我一人彈奏。我可不會讓你簡單蒙混過去的。」 岑先麗咬了咬唇,語帶泣音,萬分難堪的眸光直往下落。「已經不可能了,我的手受過重傷……這一輩子怕是不可能再當個琴師。」 「……我知道。但這並不表示你不能再彈奏。」他牽著她虛軟的手,來到案前,摟著她仍在發顫的纖腰,就如同曾經多少次一起合奏的過去,將她緊緊護在懷中緩緩落了座。 「不管多慢,你還能按琴撫琴不是嗎?就這一次,不再為你師傅,也不是為了你的主子,僅僅是為了我,彈奏這一次。」 她有些慌張地收了手。「伹……但這樣會亂得……不成曲了啊!」 「什麼曲子都不打緊,只要你願意彈奏——在我心底,那就是天下無雙。」 他說,她是他的天下無雙。因著他這一句,宛若夏陽薰風過,將岑先麗存了多少年的自卑與自輕從此吹散。她……是他的天下無雙。 「王上……」 「不再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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