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善喜 > 伏龍曲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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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起身,岑先麗望著他緩緩離去的穩健背影,心痛未消,胸臆間卻有一股熱意流竄,喉間有著難以言喻的甜與酸。無言,淚雙行。 右手抽疼難平,可她想彈琴了。 她想回應他;不是只有他在等他的琴師……她也一直沒忘記過她的藤花公子。 就算這輩子只能再彈一曲,她也想為他獻藝。以琴仙傳人的身分。 *** 或許是即將入冬的關係,不管是皇軍也好,西南路聯軍也好,誰也沒有先發動攻勢的跡象,固守著彼此陣地。曾經稱霸這塊土地的大齊國如今已四分五裂。 西邊是德昌王,南邊有威遠王,北邊海甯王不動,東邊則有東丘國兵臨州界外,大齊王只剩下以京城為中心的州縣與雖然搶到手、卻動盪不安的東六州。 伏懷風為了督察各地儲糧的過冬準備而離府,臨行前還特意交代要岑先麗好好養病,別任意下榻,可才沒幾天她便忍不住出房。 自手傷後,她再沒好好練過琴;但搬來此地之時,仍是把她的撼天給一起帶來了。她抱著琴,踏進他在府裡設置的小小琴房,據說規模比王府裡的小得多。 但當她看到牆架上幾把漂亮好琴、一整面牆的壯觀琴譜,卻不免怔愕。 他忙於公務,無暇習琴,這些東西是為誰準備的不難猜想。心頭讓一縷甜蜜纏上,她揉揉微微泛酸的淚眸。 隨手抽出幾本琴譜翻閱,發現許多都做了注記。 “以前只道他音律好,耳力絕佳,可現在想來,連他這麼高明的琴手都還付出如此心力練琴,肯定是十分喜歡琴學了。” 然後她愈想愈弄不明白。“師傅為何不收他為傳人?他性格寬厚隨和,就算師傅交代禁曲不能任意外傳,相信他一定也能遵守……總比、總比選了我這個力量渺小、連琴都守不住的卑微丫頭來得好。” 她忍不住把本子放回架上,低頭凝視自己的手,幾次握拳又放,放了又握。 “還是先修好撼天。擱著斷弦也無濟於事。”她下了決心,從頭開始。 古琴七弦粗細不同,所需絲數也不同。之前斷了第四弦,得取七十二根薄絲纏繞成一線,且是用南山上柘樹葉餵養的金蠶所吐的絲才夠堅韌;之後加上煮弦這道複雜工序,前後費時月餘、半年都有可能。 才想開口說要找琴匠,總管立刻呈上一條結實的弦。 “王爺他……老早就準備了?”岑先麗目光直直落在手中那條漂亮新弦上頭。 質材幾乎與撼天原來的弦一分不差,那並非能隨手取得的東西。 “他還在王府那時就已命人備好,只等夫人開口。王爺吩咐了一堆事,都還排隊在等夫人哪時動念想要呢。王爺說過,夫人不喜歡,他不會逼夫人收下;但哪一天夫人中意了,要什麼有什麼,萬萬不會委屈夫人半分。” 李大娘笑笑,表情有點欣慰。“奴婢從七皇子封王后就待在府中服侍,王爺勤于國政,不曾有過浪蕩情事,向來潔身自好,這還是第一次瞧見王爺對個姑娘如此上心。夫人好福氣。” 岑先麗愣了愣,靦腆一笑。等大娘退出琴房,她便坐到矮長桌前。 解開雁足上所有的弦,她抖著指頭緩緩解下斷弦,將新弦系在穿過琴軫的繩上,再穿琴眼琴尾,最後固定在琴底雁足上。 小心謹慎心存敬畏,按照師傅耳提面命的指示,一步一步牢實完成。 她沒忘記,師傅領著她入門,花了十年時間,教導她樂曲的一切。 她也沒忘記,她與藤花公子的相遇,讓她認真要成為一名足以傲視群才的出色琴師,一心惦念著那約定足足三年。 還能重來嗎?她還能照師傅的期待、公子的盼望,成為天下第一嗎?不論今後要花上多少時間彌補,還來得及嗎? 修好撼天,淚水早已滑落臉龐。 打重逢那日起,她明明就騙他不會彈琴;可其實他一直知情,卻只守在一旁苦苦盼著她自己開口承認。 他沒介意過彼此身分懸殊,只介意她藏著真心躲在殼中。 是不該再逃避了。抹去不爭氣的淚珠,她堅定綻開一笑。該練琴了。 收起撼天,岑先麗從牆上取下另一把白梓琴,起手調音。左手揉撚琴弦,雖已許久不碰,可有長期培養的嫺熟習慣,讓她不論滑音顫音仍同從前一樣精准,只是要並用右手時,偏偏指掌就是不聽使喚,幾度挫折,最後咬唇停下。 “只有一手,連最熟稔的松林雁飛都彈不了了嗎?非要兩手嗎……” “這麼輕易就放棄,一點都不像你了,麗兒。”伏懷風的聲音自琴房門口乍現。她一抬頭,才發現他不知站了多久。他笑著緩緩拄著柺杖走來,穩穩在她桌前停下。 “王爺——”她心驚,才開口喚他,便見他眉心微微褶皺,她只得匆忙改口:“阿、阿藤……你回來了,怎麼沒聽見外頭迎接你的聲音?”她準備收拾。 “我回府前聽說你開始練琴,我就讓他們不准出聲,逕自來了。別急著起身,你繼續練吧。” 他揀定位置,擺褂一撩,盤腿與她對坐,滿臉盈盈笑意,心情似乎大好。 “我不是練琴……我只是整理譜,我……”她看他俊顏又掠過一絲陰沉,心上如針刺痛,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退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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