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善喜 > 伏龍曲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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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離開“鳴琴會”的伏懷風,戴上斗笠刻意壓低俊顏,在人來人往的市集上沿著街邊漫步,準備行至縣城驛站與方才先行回去的隨侍總管會合後再回京。 半年一次的鳴琴會,原是大齊邊境崔縣裡頭風雅文人閒暇無事撫琴吟詩的小場合,卻因會中出了個“琴仙”歐陽望而聞名。 此曲只應天上有,仙曲必定顯神通 傳聞歐陽望一曲《天下無雙華》,讓久病的貴妃娘娘從昏睡中蘇醒,教大齊王讚譽為琴仙入世,仙曲竟能救命,並親自將歐陽望迎人樂府奉為首座,從此榮華富貴加身。 鳴琴會就此成為眾人趨之若鶩的競宴。赴宴者若非琴瑟笛簫能手,亦是通曉詩歌曲賦的名家;就連一旁聽眾也不乏富豪士紳,讓原本彼此切磋的交流變成了爭奪勝負的十天比試,期間還有樂器與樂譜的競價買賣,愈來愈流於世儈。 不論朝政多忙,熱愛音律的伏懷風總會抽空微服趕赴鳴琴會,一睹天下樂手較勁。 這日午後,他聽至中途便搖首離席,只從場外兜售雜貨的襤褸老人手中買了一本乏人問津的缺頁琴譜;卻從那時起,有道碧綠身影一再闖人他視界中。 約莫一炷香時間內,他腳步或快或慢,偶爾取道暗巷,最後突然佇足一隅,猛一回頭,銳眸微眯—— 確定了五十尺外那名忽然旋身低頭偽裝成正在買麵茶的青衣小姑娘,就是跟蹤他的人。 每當他往後尋找那熱切目光的來源,她都恰巧垂首在攤位上揀選物件;幾次他凝看得久些,她總會不安地抬頭尋向他,待驚覺兩人四目對上時又倉皇撇開臉。 打他出了鳴琴會後,那雙熠熠生輝的水亮大眼就一直沒離開過他。 他唇邊浮起一抹饒富興味的笑。 到底是哪來的拙劣小傻瓜,既無陰狠戻氣,青澀年紀又不像刺客,為何盯上我?這麼畏縮顧忌,要等她動手得等到何時? 此時前頭恰好一列嫁娶花轎正要通過,伏懷風自然跟著人群紛紛退避。 當所有人擠成一團時,他發現有個柔軟豐盈的嬌小身軀貼上了他背後,一隻粉嫩青蔥悄悄探進了他胸前微翻的衣襟裡。 “光天化日下如此盛情當街示愛,鄙人承受不起,姑娘。” 他不曾多瞧一眼,眸光依舊望著前方熱鬧,大掌卻牢實擒住那纖細皓腕緊按胸膛,再略一使勁將她拽至身側。 在大齊,女子外出需得戴上面紗,唯有夫婿才能見著真面目,這是規矩,以示女子對夫婿的愛意無二,就連丫鬟侍女也不例外;因此,就算伏懷風與她面對面,他也只知道她是名戴著淡綠面紗的嬌小姑娘。 “誰、誰跟你示愛了!”岑先麗惱地連忙想抽手,卻發現掙不出他捉握。 她的屢屢動作,即刻引來一旁幾道目光,為免過於教人注意,她只得不甘願地停手。 晶亮烏瞳瞠瞪著這身形高大的年輕男子,可才一眼她便怔住,驀然明瞭為何他會將她想成是不知羞的纏人姑娘了。 想來這人一定時常被如此騷擾吧…… 方才她便察覺到他始終刻意壓低臉龐,此刻才恍悟他必是為了掩藏那能讓仙人大動凡心的英挺樣貌。 劍眉斜飛入鬢,寒星般的雙眸深邃惑人,傲然玉面秀如冷月,周身貴氣光芒遠勝烈陽,若此刻摘下那頂斗笠,肯定會有一群姑娘瘋狂擠破頭,就為一睹他的俊美無儔,哪還容得他悠然上街聽琴買譜呢。 她雙頰倏染兩朵紅霞,教他握著的小手莫名發燙。“你……公子請快放手。” “不放。你若非對我示愛,那麼往個男人身上這麼撓搔,肯定是賊偷兒。” 那說話口氣明明極是雲淡風輕,其中含意卻嚇壞了她。 “若是賊,便得送官治罪。手腳不乾淨的女子,大概會被挑去手筋吧。”大齊國對女子的禮教束縛極是嚴苛,即使罪名相同,女子刑罰卻遠較男子重上數倍。 “我、我並非真的要偷……” “或許你得給我個像樣的解釋。走。” “公子公子!求你別別別傷了我的手!我全聽你的、聽你的就是了!”她想趁其不備逃跑,他卻愈捉愈牢,她一吃疼,只好認命討饒。 他拖著她穿過熙嚷人群,來到不遠處的琴神廟,揀了個不惹眼的角落小布墊要她跪坐,和一旁的虔誠香客並排,倒也不顯突兀。 大齊子民皆知,古時有名流浪琴師途經久旱的崔縣,橫遭饑民打劫,卻仁心地用琴音感化了那群人,使其悔悟;而他當場的一曲《龍神賦》,更打動了神靈,曲未完,便獲降七日甘霖,解救了無數崔縣百姓;於是人們建廟祭祀,從此習琴在地方上蔚為風氣。 崔縣人對此廟無不心懷敬畏,甚至有傳言,若敢不敬,便會遭天雷劈斷雙手。 伏懷風居高臨下地抱胸站定,劍眉一挑,好整以暇等著她開口。 “當著神明面前,我姑且聽你說。” “我……”岑先麗不安地咽了咽唾沫。師傅每次罰她,也是押她來琴神廟懺悔。她望著廟中抱琴的神像,怯怯應了:“我只是想用借的……借一下子。” “借?你我素昧平生,你要怎麼還?” “我聽見公子和友人分別時說了……要去驛館先歇著,明日一早才出發……” 他微訝地略略揚眉。她竟能在五十尺外聽見他的碎語?這姑娘的耳力…… “所以我想,等我通宵默完那本譜再奉還也不遲。我會說是撿來的,特地送還公子。我發誓、我只是想瞧個幾眼,絕無意占為己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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