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沙沙 > 對味就對了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她依言坐在高腳凳上,他不再說話,開始動手做菜。

  那天在田師傅的廚房裡,卓因瀲緊挨在她身邊,她聽命緊盯著田師傅,雖然被卓因瀲分去不少心思,實在沒辦法多注意他的動作,光是要趕上田師傅的速度,已經讓她上氣不接下氣。

  但現在她專注在他身上,立刻有被某種強大磁場吸入的感覺,完全無法移開視線,連眨眼都忘了。

  他的動作雖然快,卻給人不疾不徐的感覺,因為他從不浪費一個動作。他切菜精准,每一刀都是他要的確切長寬,不必再回頭去重切調味的順序和分量熟練而篤定,寧可加少而不加多,從不再去補食料來彌補過多的調味。

  不同的肉他的切法也不同,牛肉逆切,豬肉斜切,雞肉順切,魚肉下切,肥肉加水切。

  利刀又加力,應該是非常尖銳的動作,但在他手下不知怎的竟顯得輕柔、溫婉,有如在雕琢一顆精細非凡的寶石,絕不能失了準頭,更不能用力過度。

  最讓她意外的卻是他不時抬頭看她,本以為他會埋頭苦幹,但他的人眼常檢視她,好像在看她是否專心。

  不知怎的,她覺得他一向銳利的眼光在做菜時卻顯得溫暖;他們被令人垂涎的香味和熱氣環繞,明殼的燈光與爐上的火焰相映,一切都是那麼……讓人著迷。

  他從來沒有那麼敞開過自己,她仿佛可以見到他如何在腦中估量菜色,感覺到他品嘗時對調味的滿意程度,她恍惚見到了他俊美臉上有一種平靜而溫柔的神色,而她曾天天看到這樣的神色,在媽忙東忙西做飯的時候。

  她自己做菜時有這樣的神色嗎?她做菜時究竟帶著什麼樣的心情、顯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她仍怔怔地望著他,沒聽到他在跟她說話,直到他舉起手指在她眼前晃動。

  “啊,對不起!你說什麼?”她急忙說。

  “我是被人瞪著看過,不過還沒有人帶著憂傷的表情看過我。”憂傷?她這才發現眼角有些濕潤,忙不迭用手指抹去,“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在道什麼歉,”他的語氣有些緊繃,“趕快過來趁熱吃才是真的。”

  “嘎?你要我吃嗎?”

  他把仍相當潔白的圍裙解開,剛才的忙碌根本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我就是要做給你吃,不然我做了幹嘛?”

  他要她幫忙端菜,待坐定了,她才自問剛才究竟是在看什麼,為何直到現在才看清所有菜色。

  三文魚派和雞丁沙拉她認得出;韓式魷魚拌面讓她意外,因為重辣;最後一道她沒看過。

  “這是什麼?”她指著一盤烤卷。

  “面殼腸子,包了豬肉和蛋,是法國菜。”

  她越看越覺得奇怪,抬頭看卓因瀲,發現他正審視著她。

  “看出來了嗎?”

  “這些菜……都是可以自成一餐,吃了就飽的菜;而且都可以當成午餐、快餐型的拿來吃……更別說互不相配了。”

  除非全國大賽故意要跌破眾人眼鏡,否則絕不可能出這種題目啊。現在的餐廳美食講究整餐來享用,菜如果沒有前後之分,也一定要整體搭配;但這些菜本身就含有太多澱粉質,根本無法和別的菜搭配。

  加上這些是套餐或小吃店就可以吃到的,連面殼腸子看起來都有點像下酒菜,而且把各國口味這樣拼湊——

  “沒錯。”卓因瀲點頭,“吃吧,先吃再說。”

  他好像就是要等她動筷,她只好拿起筷子,先從最清淡的雞丁沙拉吃起。

  第一口下去覺得很可口,但是因為她預期會有某種大驚喜,所以感覺不免有落差。她不敢多說什麼,再試三文魚派。

  這通常是早餐吃的,真的很香,酥皮加picotta起司,口感舒服極了。面殼腸子她沒試過,咬下去才知道是蒜腸,用烤的所以不油膩,卻用芥末汁沾著吃,很有新鮮感。

  最後她攪拌了魷魚面,這面看來就是手擀的,一定是他先擀好的。他放辣可不客氣,紅通通的面,魷魚和麵都噃勁十足,非常過癮。

  她抬頭,怕他要拷問,但他看她每道都嘗過了,沒說什麼,只拿起筷子,也開始吃了。

  他的吃相跟他的廚藝很神似,都是有條有理又優雅萬分。這種氣質到底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養成的?她吃飯時慢時快,沒個章法,全看心情,勉強可以上大餐廳,但西方的規矩她還是半生不熟。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原青看他好像不準備馬上考試,心情一放鬆,味覺也就敏銳多了。

  她一口又一口,本來是用分析探索的角度來吃的,但怎麼吃也吃不出究竟他想表達的是什麼技巧,只覺得很順口而已;吃著吃著就發現好像越吃越好吃,如果不是不好意思吃掉超過一半的分量,她可能會侵佔到他的那一半。

  全部吃完了,她還意猶未盡地偷看盤中剩下的一些醬汁和酥皮渣。如果是在家裡,她早就拿起來舔了。

  他也放下筷子向椅背後靠,“吃飽了嗎?”

  她其實已經過飽了,只是嘴饞而已,“飽了飽了。”她趕緊說,怕自己看起來還沒吃飽的樣子。

  “那好。”他站起來收拾,她趕緊幫忙。

  她看到他有洗碗機,卻放著不用而動手洗。

  “我來我來!你做飯,我當然要負責洗。”她說。

  他看她一眼,“你在家做飯,是誰洗?”

  她只能回答:“我洗。”

  “那你今天就放假放到底吧。”

  是他的廚房她當然不敢爭,只好去抹桌子,回來時他已經洗完了。

  “要喝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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