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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時間流緩而過,一個輕幽的足音踩著飄散的落葉而來,走至血咒的範圍時,步履毫不猶豫地進入,飄逸的白衣身形來到貝卡眼前。

  岑寂的默然,在綠瞳深凝中,好久,好久,無言也無語。

  緩緩地,雷穎淡垂下眼瞼,那哀柔而虛幻的音色空靈飄蕩。「你比芝蘭還早跟在我身邊,十多年來,你總是默默地幫我,護我,任何事,只要是我想做的,不問對錯,你用盡力量也要幫我完成,到如今……在你生命耗盡的最後一刻,都還為了我……」

  她咬著唇,深吸著哽咽的音。「我該讓你離開嗎?合上你的眼,將是天人永隔,然而……

  ……我寧千瘡百孔,碎屍萬段……也不願失去你呀,這世上,沒有人能取代了你,沒有人能取代像個兄長,像個朋友一樣的你呀,沒有人呀——我怎能讓你離開我,貝卡——」

  空氣激蕩悲號,隨著雷穎的哀絕,貝卡那不再有生氣的眼,竟滑落血淚。

  「不,別流淚!」雷穎捧著他的面龐,只感椎心難言。「你是堂堂烈日軍團之首,威名天下的武將,誰都不能令你落淚,尤其不該再為我,為了我……你付出的夠多了,我怎能再讓你像個活死人般的殘存,縱然親手送走你,將是我最難承受的痛苦,可是,與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算得了什麼——」她埋到他的肩膀,久久無法再抬起頭。

  當氤氳的綠瞳再次迎上那血淚的雙眸時,雷穎悽楚一笑,撩起衣袖露出那白皙的手臂,道:「我豈能讓你毫無生機的消逝……我雖護不了你的軀體,卻能救得了你的魂魄……」她咬破手腕,鮮血從傷口流出。「為保得自己所下的諾言,我從不追尋身世,然而……」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佛希克所說的話。

  你應該察覺到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不需咒語能喚出精靈,在枯竭的沙漠喚出水精,從風中感應到訊息,這一切的一切……就算不特意追查身世,對自己到底是誰,心中不可能沒有答案吧!

  是的,就算不特意追查,對自己這一身先天的特異之能,她並非全然無所覺。「貝卡,喝下我的血,我擁有精靈血統,只要體內流著我的血,你不會靈毀魂散!」雷穎將手腕之血,滴入他唇內。

  當殷紅的血絲順著貝卡嘴角淌下時,他掌下的劍啷當而斷,血咒的結界之源消失,地上的血環也遁然無蹤。

  雷穎撫上他的眼,幽幽地道:「十多年來相持的歲月,大家的音容將永遠,永遠烙在此心,貝卡……你安心走吧!」輕顫的手指合上他的眼,彷佛能見到他唇角所湧起的淡淡微笑。風再次搖散滿地落葉,彌漫一季深秋,婆娑的枝椏遙舞跫音,迭送揚飛隨光影而逝的貝卡,雷穎哀承於睫,卻落不下那該有的斷線珠淚,她只是緊閉著眼,深深地感受貝卡這僅存的氣息。

  再睜開的綠眸望向晴空,雲依飄,風自徐,但她知道,今後自己的生命已將殘缺。

  來到大樹前,雷穎極其輕柔地開口。「芝蘭,是我呀,你別怕,我在這誰都不能再傷你了,芝蘭……」

  見到未有任何動靜的樹身,雷穎伸手覆在樹上,低喃地喚著:「我已失去大家,絕不能再失去你了,芝蘭,你出來,好嗎?」她雖能強硬解開封印,卻怕傷到面的人。

  片刻,樹身起了朦朧的變化,女子的身形緩緩而現,芝蘭雙手緊掩著唇,淚痕交錯,那可怕的殺戮之役,同伴慘亡的哀嚎猶在耳中回蕩,她全身顫抖的有如風中落葉,更如驚弓之鳥!「芝蘭!」雷穎激動地擁住她。

  周遭之人一個個離她而去,悲愴的沈慟就如無底的深淵,她絕不能再失去這僅存的同伴,不能,然而,當懷中的人傳來異樣的變化時,她一僵,急忙低頭,芝蘭唇角淌血地昏倒在她懷中,胸口一道被氣流貫穿的傷口正不停地湧出血紅。

  夜晚,白國的宗廟,文森靜坐在石臺上,在靈修的寧謐中,平日那魔性般的淡淡悠冷,不復所見,看來有如離塵絕世的修行者。

  細微的聲響引起他的注意。「穎!」見到那從陰影中出現的人,文森一愣。

  暗淡的光影雕鑄下,雷穎那未明的身形,傳來了幽渺的惶然。「如今……只能來找你,只能來找你——」眨睛間,文森已攬住了她那搖搖欲墜的身軀。

  「發生什麼事了?」見到她空洞的眸子和淒離的神采,文森大驚!尊貴傲然的她,從不在他眼前露出任何弱者姿態的她,如今竟帶著一身無防備的哀絕走向他,誰?是誰傷了他的天使!

  她顫著蒼白的唇。「大家……都走了,一切都是為了我……都是為了我,烈日軍團,貝卡,少君……還有芝蘭,他們都離我而去,我……竟是這麼不祥的人——」

  文森聞言一震!他十分明白,周遭的同伴對雷穎而言,是何等重要的意義!

  「魔……邪師,他竟敢殺我的人,大家為我舍出生命……我……又為他們做了些什麼——」雷穎發顫的雙手抱著頭,緊咬著唇,想那椎心撕人的一幕幕,理智漸漸逼離了她,紅唇咬出血痕。

  「穎——」文森見狀,急忙握住她的雙肩搖晃著,想挽回她逐漸失陷的理智。

  「為何留我在這世上,為何我沒能救得了大家,為何呀——」她仰天哀吼,引來飛竄的風嘯聲,劈過空氣,劃破衣衫!

  文森連忙將她擁入懷中,以身護住,深怕風刃傷到她。

  他明白在雷穎的內心深處,是個極度不安,脆弱如稚子般的人,卻偏偏有著比任何人都高傲的心性,因此造成她受到重創時,只能以封閉或者自戕的極端手段來發洩,可是,當哀慟已是承受不住的深淵,無法再以這兩種手段來自懲時,心神俱喪到自我毀滅都有可能。

  「穎,我在你身邊,你還有我呀,我會幫你,我一定會幫你的——」

  然而越加猛烈的狂風聲,證實了她那脫軌的理智已完全失控!

  見到那雙燦如朗星的翠眸已縹緲無靈,文森只感到自己的心被活活撕開而至淌血,他抱起雷穎消失在宗廟。

  「你可還記得,從小每當你哭鬧時,我就帶你到海邊,看海,聽潮,有一段時間你幾乎都在我懷中而過……」海邊的岩岸上,男性的低語聲,安撫著懷中痛苦不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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