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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第四章

  恨她!

  於此同時,考場中,處在小小的號舍裡,司徒劍滄,強烈地,憎恨阮罌!

  他表情陰鬱,盤坐在地。矮桌上,擺放試卷、文房四寶。這兩天,食宿在此,作文在此。沒頂棚,要落雨、落雪,都得忍耐。地上,大考籃,筆墨紙硯全在其中了。燭光,映在雪色紙上,嫋嫋地搖曳。

  司徒劍滄盯著考卷,右手握著筆,左手按紙,雙目盯著試題,卻走神了。

  跟昨日相同,窒礙難書,就好像在一天之間,老天收走他的才華與聰敏,他引以為傲的作文能力,憑空消失。

  盯住雪色紙張,看著看著,字消失,塞外風光躍然紙上,有一佳人,縱馬馳騁,黑髮如瀑,紫色錦袍飛揚,那雪色皮膚……

  黑色眼睛黯下了,他心神不寧,沒辦法專心。

  他想著,阮罌到哪了?一路平安嗎?今晚,入駐哪間飯館?繪製的地圖,上面的標示夠精准嗎?她會不會迷路?

  眼角,瞅見擱在桌腳的幸運荷包,又瞥見地上,考籃裡阮罌準備的糕點。司徒劍滄推開紙卷,取出紅豆糕,咀嚼,吞下。好餓,又拿出綠豆餅啃,吃得沉默專注,像是渴望嘗出這糕點隱藏的任何可能。

  為什麼親手為他準備吃食?

  難道真的只因為不想欠人情?

  目光又回到褐色桌面,看著看著,褐色桌面變成黃褐色沙漠,咀嚼的動作慢下來,沙漠風沙滾滾,熱氣渺渺,那紫色身影,若隱若現……以後就看不到她了,以後再看不到她了,她去了很遠地方……

  正是這念頭,打亂思緒,他沒辦法安心應試。

  從昨日清晨,看見阮罌撤去他包袱中寒酸的吃食,為他備糕點。當他打開手心,看見她繡的幸運荷包……

  是從那刻起,他生病了。他困這裡,坐不住,該將試題寫好,也清楚該這麼做,卻無心下筆,然後一直想著兩個字——如果。他發瘋地想,不受控制地想,明知不該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想著如果——

  如果跟阮罌去西域,如果撇下考取狀元的念頭,如果就拋下過去、拋下義務,拋下他的責任,就任性地隨她浪跡天涯,同阮罌朝夕相處,陪她冒險。這些如果,光想像著,就帶給他極大的幸福感。

  他放縱思緒,想像這些如果,好像有一猛獸,內心暴動,弄獰理智。存心教他不安寧,想忽略,它卻執意撒野。這頭獸,主宰他的思路。它是阮罌,它是那雙雪亮眼睛,那眼睛曾經似有情若無情地瞅著他。它也是那會笑的粉紅小嘴,欲語還休,像講出什麼嚇他的話,又曖昧地抿住了。

  作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自視甚高的他,會變成一個大傻瓜。竟荒唐地坐在考場,竟在最應該專注寫試題的時候,胡亂猜起某人的心。

  猜她為他準備吃食,是不是代表了什麼?猜她親自繡荷包給他,是否又代表了什麼?猜到最後,想到最後,得出一個結果——

  恨阮罌。

  他拽起荷包,擲向牆壁。

  該死的你,我被你害了。

  他懊惱撫額,緊握筆,他完了。

  當初不該收她,得到很多快樂,卻平白生出了牽掛。

  猶記那天,大樹下,她說:“我愛你。”

  玩笑的口氣、調皮的表情,似真似假,那時,就狡猾地,竊走他的心。

  當她終於不再出現——

  他忽然很在乎起來,忽然想跟她到天涯海角。

  當她不再出現——

  忽然萌生很多話,想對她說。

  當她不再出現……

  阮罌想事情時,愛偏著臉。耍小聰明時,眼色雪亮。愛穿紫衣服,喜歡追究神秘的事物。她偏好黑夜更勝白晝,她好像說過,夜晚可以有很多怪想像,說夜晚讓她無聊的生活變得像夢。

  她都說些什麼?她說的時候他明明沒仔細聽,現在,怎麼都想起來了?

  當她不再出現,她就巨大起來,法力無邊,圍困他。當兩人距離拉長,當緣分走盡,才知道最懷念的,是伊人的身影。而自己的事,都不重要了,自己的原則堅持,飛灰煙滅。

  這是不是很蠢?

  慌慌地坐在這,司徒劍滄為著這失控的、不能自主的情緒,恨起阮罌。恨她的同時又明白到,愛的偉大。

  他以為自己很經歷過一些事,驕傲地自認為再沒有什麼能為難他、傷害他、慌亂他,直至與愛晤面了,才明白自己有多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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