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單飛雪 > 擁抱 | 上頁 下頁
五十一


  “我對她不好,所以才會在她死後做這些沒用的事。”

  “唉呀,這收費亭怎麼這麼小啊!”他拍拍窗臺,有點氣惱。

  她不懂他惱什麼。

  他把頭伸進窗內,附在她耳邊說:“我現在,想吻你。”

  什麼啦……徐瀞遠臉紅。

  結果他偷親她臉頰一下,退出窗口。

  他看著她說:“我爸生病時,不要說《大悲咒》了,連《藥師經》我都抄。要不要背給你聽?如是我聞,一時薄伽梵游化諸國。至廣嚴城。住樂音樹下。與大宓芻眾。八千人俱……”

  徐瀞遠笑了。“然後呢?你爸好起來了嗎?”

  他搖頭,微笑道:“沒有。”

  他伸手,手指親昵地搔她的臉,眼色溫暖得教她心醉。他說:“雖然還是走了,可是,那是我當時唯一能為他做的。有沒有效,都要試。人在走投無路時,有事可以做還是好的,對吧?”

  再次地,被程少華的話語感動,她有那種被瞭解的共鳴感。他不說教,他只是傾聽她、瞭解她,沒有批評她的行為,沒有把她當神經失常。

  她眼角泛起淚光,她心悸。

  是啊,人在沮喪低潮時,不想聽大道理,也許盡幹些別人目中的蠢事。傷心絕望的當下,不想聽道理,只想被瞭解。瞭解她多恨,多惱,多憤慨,多痛。她不想被命令著應該做啥,只想被理解,能痛快地發洩,反而減輕壓力。那些質疑跟批判的目光和言語,只會令她更想封閉自己。

  而他為什麼,總能輕易撬開她心門?

  徐瀞遠有股衝動,想站起來了,跑出小收費亭,跑出去擁抱他,投入他暖暖懷抱。但她只是把頭更低,忍耐著,努力不要哭出來。聽他說——

  “那我走了嘍。”他揉揉她的頭,親昵的口吻,太溫暖。

  徐瀞遠用憤怒圍起的牆,有了罅隙。

  再抬起臉時,她看見日光比平時更燦爛,它們浴著走遠的高大身影。他離去卻留下某種,嫋嫋細細的糾纏,甜絲絲地包圍住她。

  她捨不得他走,意識到自己,漸漸地啊,她開始依賴他。

  程少華心情好,午後,天氣大熱,他一路吹口哨,嚼著曼陀珠,買了頂級貓罐頭,神采奕奕回家,一開門,差點踏到一條死屍,喔不。更正,是躺在地,狀似死亡的女子。

  郭馥麗,躺在地上,拿著手機,在講電話,她向程少華比個噓的手勢。

  又來了。

  程少華看她癱在地板,氣若遊絲,夾雜幾聲咳嗽地講電話。

  “……我已經跑去看過醫生了,不好意思,我頭好暈,又一直吐,才沒去開會。我也沒辦法,怎麼知道忽然會生病,唉呦,我這身體真是沒用啊,趕本的時候偏偏——什麼?!”

  程少華驚退一步,因為郭馥麗猛地跳起,瞬間神清氣爽,鏗鏘有力。

  “剛剛匯進來了?是呴,你確定?OK,明天幾點開會?沒問題。準時到,關於第五集我有個很棒的I dea,一定中!明天跟你說,掰——”郭馥麗按掉通話鍵,帥氣地比一個勝利手勢。“YES!”

  程少華翻白眼。“我以為演員才要演戲,想不到編劇也愛演。”

  “你懂什麼?幹我們這行,太乖就等著被榨幹!鈔票沒進來前,我一個字也不會交,要開會,免談啦。”

  “唉。”程少華搖頭,走向房間。“瞧瞧現實社會,把人變成什麼樣,當初那個清純的郭馥麗到哪兒去了?”

  “那請問那個一跟女人講話就臉紅的程少華又到哪兒去了?”郭馥麗坐椅上,翹起二郎腿,打開筆電,檢查銀行匯款資料。“且讓我瞧瞧是否一個子兒也不少……”

  “小郭你電話講完了嗎?”潘若帝從房裡跑出來。

  “講完了,錢匯進來了,yes!”

  “那你要請客,上次披薩是我付的。”

  “沒問題,晚上請你吃麻辣鍋。”郭馥麗打電話給姐姐。“姐,你今天發薪水對吧?買鼎王的麻辣鍋來,慰勞一下妹妹可好?愛你喔,啾咪。”

  結束通話,看潘若帝跟程少華瞪她。

  郭馥麗搔著頭。“幹嘛?覺得我無恥?你們啊,不要用那種不屑的眼神看我,要是你們跟我一樣曾經被八個繼母,六個男人,八家製作公司騙過,還讓朋友出賣過兩次,連身分證都被老爸偷去借錢,”她往前站一步,望著陽臺,義憤填膺,雙手握拳。

  “相信你們也會跟我一樣,終於懂得如何在這個殘酷,血腥,卑鄙,下流,黑暗,肮髒,齷齪,陰險的現實社會裡生存……我最愛聽的就是亂彈阿翔唱的《良心》,良心啊——大家都沒良心啦!”講得很爽喔,一回頭,啊咧,人呢?

  僅剩桌上一排貓咪,坐著聽她講古。郭馥麗感動,淚盈於睫,奔過去摟住群貓。

  “只有你們懂我,嗚嗚嗚……”

  懶得聽小郭憤世嫉俗,潘若帝拉程少華進房,他神秘兮兮關門,接著好嚴肅地看著他。

  “華哥,你要冷靜喔,我要跟你說一件有點嚴重的事。你聽完千萬要冷靜,不要抓狂喔,不然我就不跟你講了。”

  X,這種開場白就是要讓人抓狂的嘛!

  不過,程少華不是一般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他非常冷靜,甚至還反問潘若帝:“喂,大家一起住幾年了,這一向歇斯底里的人是誰?”“小郭。”

  “這一向神經衰弱的人是誰?”

  “我?”

  “對啊,最冷靜的都是誰?”

  “你?”

  “就是啊,所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要寫稿了。”程少華拉開椅子,桌前坐下。掏出徐瀞遠削得美美的鉛筆,滿臉笑意攤開打草稿用的稿紙。

  “OK,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潘若帝籲口氣,望著他趕稿的背影。“剛剛我看網路新聞,你媽到法院按鈴,告你棄養——”

  “X&%※%◎!”

  嗯,以上程少華跳起來咆哮的字眼,太過暴力,潘若帝掩耳,放空,當沒聽見。等程少華嚷完,他才放手,看著華哥。

  “所以我叫你冷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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