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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她翻白眼。“嗟,你都這樣做事嗎?”

  “有什麼問題?”

  “你賄賂她——”徐瀞遠瞄了一眼隔壁床方向,低聲說。

  “不是賄賂,這是策略。”他指了指腦袋。“我這裡不是白長的。”即使看起來不按牌理出牌,但他是想好了才行動,做事絕不衝動。他擅長高效率行動,縝密的事前計劃,以及完整的佈局,清楚的策略,就算是談戀愛,也絕不會喪失清明的腦袋。

  徐瀞遠說:“我明天就能出院了,你可以先帶它回去,醫院有醫院的規定,被發現就麻煩了。”

  “直到被發現前,任何規定都是參考用。”他狂妄道。

  她詫異,是啊,規定,規定代表正義?規定符合人性?她妹妹死了,被愛她愛到發狂的客戶殺死。然而世上有正義嗎?只因為犯人自首,就減刑,如果有精神科醫生證明,那個人甚至可以無罪,不用殺人償命。這便是法律的規範。到底是保護被害人,還是保護加害者?!

  徐瀞遠忿忿不平,難以釋懷。故恨到想手刃對方,討回公道。摯友難理解,大家勸她放下仇恨,連曾經最親的愛人,都要她振作,放下喪妹之痛,好好生活。

  她好恨,更恨她的不平,只有她在乎,得不到共鳴,都勸她理性,都要她放下,好像只有她一人孤獨地撐著這巨大的痛。

  她問程少華:“像你這樣的人,如果受委屈,會不擇手段為自己討公道嗎?”“我不會受委屈,因為——”他篤定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

  “假如還是被傷到呢?”

  “我會討回公道。”

  “不擇手段?”

  “豈止不擇手段。”他微笑,但言談間有不容忽視的魄力。“人善被人欺,惡人要惡人騎,活在世上,自己不能保護自己,不能替自己討公道,還奢望誰為你作主?我非常自私,絕不委屈自己。”

  徐瀞遠被他的話震住。

  有一瞬,甚至衝動地想擁抱他,想尖叫,摟著他喊——“你說的對,你說中我心情啊!”

  ***

  今天,徐瀞遠出院。

  昨夜,程少華失眠。

  早上八點,他實在忍不住,給徐瀞遠傳了簡訊——

  “需不需要接你出院?”

  她的自閉孤僻,教他莫名擔心著。簡訊打好,卻沒勇氣按下發送鍵。

  他討厭這感覺,對方又沒開口,他熱心個屁?這違背他原則。做人不要雞婆,同情要看對象。那個女人自尊心強,不會歡迎他憐憫。自作踐,也要有限度,送了貓,還要把自己也送上去嗎?

  可是,她一個人能辦出院,帶貓走嗎?說不定她正無助著,她好面子又逞強,不好意思求人。

  程少華想著,你男子漢大丈夫,面子讓給她,會怎樣?

  好,心理建設完畢,程少華發送簡訊。很快,他得到回覆——

  “不用麻煩,有人會來接我。”

  簡潔有力拒絕他,程少華臉龐微燙,當下覺得徹夜為她忐忑失眠,還費神做足心理建設,人家這麼一句就打發,他真蠢也。

  十點。

  徐瀞遠出院了,她自己辦好出院手續,自己打包物品,從事發到結束,除了章曉陽探望,幫她跟老闆請假,她沒驚動家人。對她來說,自立自強,比依賴家人妥當,他們只要不給她帶來麻煩就好了。

  好像是從十三歲起吧,她就學會獨立,有事也不跟爸媽求助——因為太習慣被忽視。那時哥哥混幫派,常鬧事,爸媽疲于應付,沒心情關心她跟妹妹。徐瀞遠暫代母職,照顧妹妹,姐妹相親相愛,互相扶持。

  她們功課好,都考上大學。但家中經濟有狀況,哥哥打架傷人,需和解費,老家房子重複貸款還款,永遠沒有繳清日。徐瀞遠放棄學業,提早就職,打工賺錢,供妹妹讀大學。

  表面上,是她照顧妹妹。實際上,是妹妹讓她覺得自己存在世上,是有意義的,但妹妹死了。

  徐瀞遠走出醫院,肩膀扛著袋子,左手拎著貓砂盆,懷裡抱著貓兒。站在醫院接駁車處,吹著風,等接駁車。

  不需要誰來接。

  沒了妹妹,她,徐瀞遠,再也不需要任何人。她也不再善待自己,彷佛寄生於世,漂泊世間,恍惚度日,只想著如何報仇,了結痛苦。

  她騙人。

  程少華坐在車內,忿忿地看著徐瀞遠站在接駁車等候處。

  這女人真好強,說什麼有人接,結果呢?扛著袋子,抱著貓兒,還拎著貓砂,挺著受傷沒多久的身子站在那兒吹風?!程少華發動汽車,駛向她,又打住了。他何必?

  人家都說不用了,他這是幹嘛?還傻傻跑來醫院?

  程少華,你夠了喔。

  我乃感情瀟灑之人,我乃鐵錚錚硬漢,我從不受女人擺佈,在感情方面,更是強勢主導的一方。我有多少男性讀者擁護?我主張談戀愛也要談得有尊嚴,有主見,有智慧。

  那我現在坐在車裡,唧唧歪歪靠夭那女人不讓我接,是在沖三小?!程少華發動汽車,加速駛離她面前。

  稍後,他憤慨又羞慚地直奔7-11,一口氣買下三盒機械木作組裝模型,什麼騰雲龍、飛行夢想家,飛天馬,都買啦。

  返家後放書桌上,貓不理,稿不寫,花整個下午拼裝。盼著快快恢復理智,還他平靜心啊。

  徐瀞遠帶著貓兒,回停車場。

  從這天起,她和貓同住。

  有很長一段日子,每天醒來,她便發呆一陣,想著妹妹,只想長眠下去。如今有了貓,她醒來,它會跟著從被窩鑽出來,對她喵叫,討飯吃。她擁抱那團毛茸茸的身兒,看著那雙瞎了的眼睛。它看不到她一直對著它笑。因為,它憨傻的樣子太可愛。

  “小華……早。”

  “喵嗚——”

  一隻貓,教習慣悲傷、憤慨、絕望的徐瀞遠,開始分心。

  她沒辦法在這毛孩子偎來時,對它擺臭臉,鞭數十,驅之別院。她總是投降地,擁抱它,哄著它,看它吃東西,看它坦露肚腹睡在床鋪。這小東西教她驚喜,常常發笑。

  她還是會思念妹妹,思念時還是會悲傷。但小華來後,她會有某些時刻,忘了傷心。

  我乃是鐵錚錚硬漢也,那我現在又是在沖三小?

  程少華駕車,在京華城附近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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