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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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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文雯垂在沙發邊緣的手還抓著酒瓶,受傷的綁著繃帶的那只手則是彆扭地擠迫在腰側,然後很不淑女的一條腿在沙發上,一條腿垂在沙發下,實在很像酗酒的女酒鬼。 不過到哪兒找來這麼可愛的酒鬼?臉兒紅咚咚的,唇瓣在燈下亮著柔潤的光澤,一頭烏黑蓬鬆的卷髮像雲朵,誘惑男人將臉埋進去感受著性感的搔癢,因為放鬆睡著的緣故,她身上的寬領T恤垂下,順勢地裸出半個小巧圓潤的白皙肩頭,在那張玫瑰色沙發裡,她蜷睡的身影,讓人很想擁抱疼惜。 季英鵬望著這個女人,胸腔滿溢著感動,為著因她而起的種種情緒。他以為他內在只剩下恨,還有對愛的憤怒與不屑,以及對女人的敵意。可是……這算什麼?他竟然還會溫柔感動,他竟然還會欣賞女人?還會對女人感興趣?他原以為他的情傷應該要痛上好幾年,沒想到人的韌性這麼強?這會兒,他竟然對另一個女人產生憐惜…… 季英鵬心思複雜,他很感激此刻屋內沒有別人在,這讓他可以這樣放肆地窺看她的睡容。 他將檔案存妥,靜靜待在她的地盤,月亮高懸在屋外黑天空裡,夜深,聽得見偶爾掠過的汽車聲響,還有陽臺花盆裡蟋蟀的唧叫。 CD裡的鋼琴曲,早就播放完畢。 另一首歌開始唱起,那是她酣睡的打呼之聲,很可愛地回旋在屋裡。他懶洋洋地托著臉龐,倚在書桌,長腿懶散地交疊著,聽著她的打呼聲,看著她累困的恬靜睡顏,他感覺到平靜舒服,傷痛在這一刻都已遠離……那些痛怎麼縮小到好像可以無所謂了? 那個因為前妻跟朋友的背叛,狠狠失眠,痛不欲生的自己呢? 那個每當看見自己的小女兒,就心疼痛楚的自己呢? 那個對妻子跟朋友充滿恨意的自己呢? 那些在這屋裡變得很渺小,雲淡風清。 看著這情路也不比他幸運多少的女人,想到她受過那些痛楚,依然認真工作,又睡得這樣香甜,他發現自己的痛羞於啟齒。如果鄭文雯遭受過那些事還能一再地重新愛人,為人生奮鬥,待人熱情,精神奕奕地活著,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沒理由辦不到。 季英鵬忽然討厭起憂鬱苦惱的自己。 是啊,他要把傷害他的人忘得一乾二淨,逐出他的生命,他不要再鬱著面孔,只想孤僻著傷心忿恨,沒有妻子,他跟女兒還是可以活得很好。婚姻失敗了,但他還有個可愛的女兒。他幹麼要覺得女兒失去母親很可憐呢?他可以給女兒比她媽媽在時還要更多的幸福。那樣輕易放棄她的母親,不值得留戀,沒有也罷。 季英鵬感覺到內在死寂的一部分,又重新流動起來。 他走向沙發,打開放在一旁的灰色毛毯,小心翼翼覆蓋住鄭文雯,他蹲下,微笑凝視她緊閉的眼,卷翹的睫毛,他伸出食指輕輕觸碰那可愛的睫毛,她皺了皺鼻子,抿了抿嘴唇,又繼續打呼。 要不是,要不是他們根本不熟,要不是,要不是尊重她的信任,他真想……吻她……擁抱她。想到擁抱她的念頭,他身體灼熱,心思紊亂,再待下去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蠢事,他只好趕快收拾東西離開。 在離開前,他把所有的杯子都洗乾淨了,把香氛機裡的水加滿了,把她的保暖毯子蓋妥了,把門窗都檢查過了,留下一張紙條,只寫了兩個字。 不過呢,他想,她會明白他的意思的。 鄭文雯在半夜裡醒來,她發現毯子蓋在身上,還發現每次她上工就被她弄亂的客廳都收拾乾淨了,季英鵬帶來的電腦還擱在桌上,旁邊有一張便條紙,上頭是兩個工整的字。 很大氣,很粗獷的兩個字。 看來是用他自己的鋼筆寫的。 他寫字很用力,像是用刻的刻進紙張。 謝謝。 他寫著。 她將紙張拿起來,微笑著,看了一陣子。 她看著這樣工整用力的字跡,就想到他那張英俊但過分謹慎嚴肅的臉,還有常常蹙著的眉頭,還有當她扭傷時,他用冰塊幫她冰敷。還有在醫院裡時,他細心地跟醫師討論她的狀況。季英鵬這男人真是很貼心,讓人很有安全感。 鄭文雯歎息,將紙張按在胸口,想到他提起離婚時眼裡的痛楚,讓她心疼,他的情傷還未平復吧?這應該是他感情上最脆弱的時候,所以他才會想躲到她這兒當打字員。 到底他的前一段感情發生什麼事了?她好奇,但不敢多問,怕問了他更沉溺於痛苦中,人要學會遺忘,否則有時真的會走不下去。而人啊,偏偏又總是在夜深人靜,孤單一人的時候,才會放縱傷痛的回憶來啃噬自己,被那些黑暗記憶啃得體無完膚。她撐過來了,而他似乎正在經歷。她瞭解,讓他參與她的編劇工作,也知道他是在逃避他的世界,他一定很想暫時跳到完全陌生的領域,就像當初她離婚時,老是在外面廝混,不敢回家。 他是感激她的收留,所以才寫了「謝謝」兩個字。 鄭文雯坐在沙發沉思,點燃一根煙,沒打算抽,只是喜歡它燃燒著,陪她熬夜,揮發掉她的寂寞,她感慨,季英鵬是個很好的男人,為什麼會離婚呢?人們為什麼相愛時,都好得要命,可是一旦朝夕相處結婚了,也真的如願二十四小時膩在一起了,卻又常常變成互相挑剔跟折磨,然後又想要恢復單身的自由?真荒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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