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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微生聽了失笑,放柔嗓音。“你氣老天爺?很好——”他忽然大吼。“我跟老天爺還結仇哩!”猛然仰頭,指著老天狠狠放話。“媽的,你這個什麼爺的給我聽好,咱沒帶傘你偏下大雨,安計麼心眼啊你,了不起啊你?會下雨狂啊?”

  樂香不禁笑了。微生注意到,忙抓住她肩膀。

  “有了,會笑就行了。”他急問。“還氣什麼?我幫你罵,別哭了,高興了就和我去躲雨,你看你,一身濕的,臉都凍得發白了。”

  可是她的笑只一瞬,神色黯然,憂鬱地抿著唇、“微生……你信命運麼?”

  “信個屁!”微生爽快道。“別忘了我被那個迷信的娘整得多慘。”

  樂香終於抬首正色看他,那盈滿淚的眼睛叫他心都碎了。他喜歡她會笑的眼睛,他不喜歡這樣傷心的眼睛。他會不知所措,他會跟著難過,好像這樣看她傷心,自己都要難堪。

  樂香定定望住他,低聲一句:“我不嫁了,微生。”這事白夫人知道了,絕不會善了,恐怕還會給“永福”帶來災難。

  樂香忽然這麼一句,這會兒……倒換微生傻了,說不出話。

  只聽雨嘩嘩打在他們身上,打落他們身畔。街上水花濺灑,天冷得叫人發顫,可都不及樂香一句話,令微生震撼,煞寒。

  好久,他才找回聲音,冰冷的視線瞅著她。“你說什麼?”表情陰鬱。

  “我不嫁了,微生。”她看著他寒冰似的眼眸。

  微生鬆開她肩膀,一把火猛然燒上胸膛。“你搞什麼?拿我玩麼?!”

  樂香忽然蹲下,蒙住臉,哭起來。從來也沒嘗過這麼挫敗的感覺,像打了一場仗,卻在最後一刻被擊倒,輸得莫名其妙,筋疲力竭,一身狼狽。一直覺得哭泣好傻,一直也以為,人活著就要開心,就不要強求,就要找快樂,何必自找苦吃?但是為什麼,也會有這麼難堪的一刻叫她遇上,她原來也有忍不住淚、躲不開傷心的時候。這莫非是人都該受的,這淚水的滋味,一臉的熱,心卻冷得發顫。

  原來眼淚要淌時,強要忍住,真是不可能。

  樂香消瘦的肩膀劇烈顫動,雨中她的哭聲、瑟縮的肩膀,把微生的世界震得四分五裂,也把他的心揪扯得四分五裂。

  印象中樂香不曾這樣慌亂,不曾這樣失措,她永遠都鎮定,好似永遠有辦法,就連他說要納妾,也不見她掉一滴淚,但此刻的她竟哭得這般慘烈……

  微生沉默,靜靜俯視她,好像忘記了大雨是怎樣無情地不斷打濕他們。

  半晌,他開始感到事態嚴重,他也蹲下來,伸手,將她披面的發拂至腮後,露出一張淚濕的臉。

  “樂香?”抬起她的臉,撥開她額上濕透的發,對著她哭泣的眼睛,用著他生平最認真、最嚴肅的表情,鄭重道:“別哭啊,你把我嚇壞了。”她在他掌中嚶嚶啜泣,他垂眸,溫柔的嗓音像條毯子,將她密密裹住。“我不准,不准你不嫁我!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不能這時才反悔。”將她護入懷中,讓她淚濕的臉靠上他肩膀。“樂香,你的身體好冷。”

  他的話卻好暖,樂香閉上眼睛,張手抱住他溫暖的身體。

  就是愛上這樣的微生,最傷心的時候,他最是溫柔,害她眼淚淌得更多。

  是大雨把元宵美麗的燈籠淋濕,但在微生心上,一盞燈方亮起。

  抱著濕透顫抖著的愛樂香,她的眼淚、她的悲傷令微生心悸,胸腔抽痛,寧願陪她淋雨。

  心如明鏡,心如明鏡啊!在這一場雨中,如果可以,他願意卸下驕傲的面容,只求樂香止住眼淚。

  如果她不嫁他,如果她不要他……他怕得像被拋落銀河,空虛如墮深海。好像他的世界失去顏色,他的眼睛再看不見。

  心如明鏡啊,心如明鏡!

  或許這雙手天生要來抱擁樂香,這聰明的腦袋天生要來安慰樂香,這心只為她悸動,哪怕是雨,也不能澆熄心頭那方亮起的明燈,他愛著樂香。

  她的眼淚一顆顆都像打在他心上,那麼重、那麼重地痛著他。

  “不哭……樂香,你不是最愛笑的麼?”他小聲在她耳邊呢喃,把她的心都弄擰了。

  ***

  當清水大師那樣糊塗地將事情于掛月樓說穿,樂香心悸,可以想見她與微生是不可能了。事情一旦傳開,定難收拾。

  生平頭一回,愛樂香沒了主意,微生卻非常清楚要怎樣安置她。雨勢太大,他們濕透,絕不能就這樣走回去。

  微生只固執地拉著樂香進客棧,不顧人們暖昧的眼神,跟掌櫃要一間上房,買了替換的衣裳應急。

  樂香沒意見,任由微生安排。

  一番折騰,兩人都換上乾淨衣服,肌膚一接觸到柔軟乾爽的綢子,樂香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冷,她忍不住發顫,連打了幾個噴嚏後,臉腮就異常地紅了。

  微生在房外囑咐著小二哥送熱茶。樂香連打的幾個噴嚏,教他聽得皺眉。

  “再來一鍋姜湯。”他囑咐。

  回房,見樂香披頭散髮,穿著過大的綢衫,坐在椅子上哆嗦著。微生不知怎地,竟愣在門口。

  窗外雨聲嘩嘩,案上一盞油燈滋滋燃燒,跳躍的火焰映在樂香白淨的臉上,映著她低垂的長長睫毛,映著她凜著的略略哀傷的表情。

  樂香安靜地倚著長桌,柔軟粉綠的衣裳將她纖弱無骨的身子襯得好似仙子,濕發纏繞著她素白纖細的頸。

  微生愣著,猛然驚覺,原來這是他第一次瞅見不穿白布衣裳的樂香。一身粉嫩的綠,雖沒有絲毫裝飾,卻更雅致纖柔。好似注意到微生的視線,樂香轉過臉來,定睛看他,因為剛哭過,黑黑眼瞳顯得朦朧氤氳。這一注目,微生怦然心動。她是如此纖弱,怎麼從前卻不覺得,她其實很需要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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