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單飛雪 > 密愛·2503房(上) >
四十五


  江天雲為自己不值。“我真沒想到,我江天雲的女兒會這麼不要臉!”她懷疑女兒跟那個人睡過了,回到客廳,抄起日記,她撕了。“你跟你爸一樣,寫日記?寫什麼爛東西!”她歇斯底里邊撕邊罵:“去男人家裡?嗄?還有什麼你做不出來的?我還指望你什麼?”

  日記被撕碎,自尊被撕裂。這樣毫不顧及她的感受,毀她的物品,羞辱她的情感,這是生養她的母親?口口聲聲說她不要臉,對她好失望,打擊她的是她的母親?比陌生人還殘酷的對待,是她的母親?一直告訴她做這做那,她不肯就發狂的是她母親?從不瞭解她想法,只想控制她思想的,就是她血脈最親的母親?

  “我恨你。”小君說。

  江天雲震住,瞪著女兒,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她看女兒站在幽黑的陽臺,女兒的眼睛,如著了魔,異常光亮。女兒的聲音,尖銳,清晰,像針紮入她耳朵——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聽你的?為什麼你都是對的?難怪爸爸會受不了要跟你離婚,連我都想離開你!”

  江天雲倒抽口氣。

  江小君冷靜但殘酷地說:“為什麼生下我?當你的女兒真辛苦,我寧願是別人的女兒,不是你的女兒!”她是踏上去了,踏上與母對峙的危險地帶。她不希望如此,她一直隱忍著,但是當Sex Pistols被丟棄,日記被撕毀,最親愛的人被母親詆毀,她發狂了,管不住自己了。

  江天雲震驚,旋即眼色一凜,大步過來,啪!甩了一巴掌,她沒控制力道,小君被打得撲倒在地,耳朵嗡嗡響,頭昏目眩,左臉腫了,留下五指印。

  江天雲楞住,手心熱辣,沒想到自己這麼失控。她看女兒嘴角滲血,她也嚇到了。跑過去,蹲下,要扶女兒,但小君身子一縮。

  “我討厭你。”

  一陣安靜。

  然後,小君趴倒在地,崩潰了,嚎啕大哭。

  江天雲頹坐在地,傷心欲絕。“你竟然為了個男人,這樣說自己的媽媽。你有沒有良心?”

  撚熄第十三根煙,倒掉快滿出來的灰燼,黎祖馴拿鑰匙,熄燈,關門,離開家。他跨上重型機車,馳騁夜裡。

  深夜的臺北,馬路空曠,兩邊路樹搖晃,忽地都像張牙舞爪的怪獸,風聲呼呼,打著臉,像對著他咆哮。

  黎祖馴催油門,加速,再加速,但沒有目的地。

  凜著目光,恨路燈太亮,照得眼睛痛。

  早知道,這天會來到。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到此劃下句點是好的。她本來就有自己該去的方向,那是很光明的地方,好正確的地方,那不是他能夠前往的目的地。

  每次瞥見那張美好的面容,感動的同時,早也一次次給自己打了預防針,終有天會到這地步,他們必得分開,他有心理準備,他相信自己受得住。

  他叫自己撐住,苦澀地笑了。

  他曾經也有過溫暖時光,曾也是很需要關懷的小男生,那時母親病重,他在病房照料,母親去世,沒親戚肯領養他,他被送入孤兒院。世間沒有解決不了的事,生命自會有出路。瞧他現在不是過得挺好,所以幹麼難受呢?他不在乎的。

  都怪那個小女生擾亂他的心,都怪那些巧克力、那些鋼琴聲、那害羞的微笑,打亂他步調,坦白說,這樣是解脫。以後不用再一邊高興、一邊惶恐,又不是沒經歷過挫折,這不算什麼。

  不知不覺,他騎到父親開的餐飲店,停車,走進日本料理店。推開玻璃門,員工們刷洗地板,搬弄桌椅,正準備要打烊。

  將安全帽往櫃檯一撇,黎祖馴脫下夾克,朝裡邊嚷:“爸、爸!”

  黎志洪從廚房奔出來,看見兒子,又驚又喜。“怎麼突然來了?想吃什麼?我馬上弄。”

  “蝦手卷,生魚片,綜合壽司,烏龍面。”

  難得看到兒子,黎志洪拉他去坐。“馬上好,等我一下啊!”

  員工們收拾完,打卡下班。

  餐廳空蕩蕩,黎祖馴跟父親對坐著吃飯飲酒。老爸囉囉嗦嗦的問些無關緊要的事,不外乎是最近過得怎樣啊,工作順不順利啊,在外面住得習慣嗎,需不需要錢啦……

  黎祖馴好餓,狼吞虎嚥,大口大口地將食物往肚裡塞,越吃越餓,熱騰騰的烏龍面下肚,身體卻涼颼颼地。他跟老爸說最近過得很好,工作很順利,他不缺錢,他跟老爸說在外面住得很好,千遍一律,都是好極了。

  他問老爸:“有沒有酒?”

  “有啊,我們來乾杯。”

  開一瓶清酒,父子暢飲。酒過三巡,黎祖馴飯也吃了,酒也喝光了,還沒要走的意思。

  黎志洪面紅紅,搔搔頭,又摸摸鬍子,坐立難安,面露尷尬,坐到兒子身邊位置,吞吞吐吐地試探:“有什麼……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沒有。”

  “是不是有事要我幫忙?”他小心翼翼地揣摩。

  “沒事。”

  沒事才怪,黎志洪感覺得出兒子有心事。但兒子不說,他也不敢追根究柢,怕惹兒子不高興。

  喝到淩晨十二點多,黎祖馴問爸爸:“要不要去打保齡球?”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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