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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慕容別嶽微笑。“師父想上天京一趟。”

  “師父要去探望我的小師妹嗎?”

  慕容別嶽臉色一黯,還是那淡然的微笑。“師妹和我們已經沒關係了,師父只是要上天京買幾味罕見的藥材。”他不改那溫柔的口吻,耐心地同抱禧道。“是針對斜飛脈需要的藥材,方才那姑娘需要。”

  “師父……”抱禧猶豫地。“您不順便看看小師妹嗎?已經兩年了,您不看看她嗎?”

  他有什麼立場和她見面?在她心中他已經死了啊。慕容別嶽摸摸抱禧的頭,慈愛地輕聲說:“她很好的,你不用擔心。”

  不需見面,知道她很好,這就夠了。

  豔陽下,浮雲變幻莫測,撲朔迷離。

  一隻高飛的紙鳶,翱翔湛藍天空之間。

  紙鳶間渺小的雀兒仿佛已經被雪海和豔陽吞沒,仿佛已經自在地高飛遠去。

  藍天底下,鳳公主微笑地抓著細繩操控著紙鳶。

  那些陰霾的過往仿佛在她璀璨的笑顏間隱去,淡得仿佛了無痕跡。她仰望高飛的紙鳶,風吹得她滿頭長髮如黑綢撲揚。

  “公主──”桃兒笑眯眯地守在她身邊。“飛得好高哪!”她跟鳳公主一樣,眯著眼,視線跟著紙鳶。

  “今兒個風大──”鳳公主扯了扯細繩。“適合放紙鳶,瞧,它簡直要撲過皇城了。”

  “金鳳!”後頭傳來一聲冷冽的呼喊。

  金鳳眼色一黯,拉著繩,轉過臉來,同時桃兒跪在地上行禮。

  “殿下。”來的是剛登基不久的皇太子,釋璽。他年輕的臉龐有著囂張的氣焰,刀削的五官顯露他剛烈的性子。

  金鳳有著和他一樣狂狷的眸子,不同的是,歲月的歷練令她深刻的五官添了一抹滄桑。

  “有事嗎?”因為立場不同,兩人衝突不斷。

  “我已經登基,這你該清楚。”他拂袖怒道。“為什麼攔住我的人?”

  “你指的是刑場的事?”金鳳眯起美眸。“父皇早已廢除死刑,你為何──”

  “住口!”他刀眉一揚。“現在是我作主,由不得你干涉政事!”他拋落一疊竹卷。“這些人你挑一個,朕給你賜婚,你該嫁人了。”

  “你!”金鳳震怒,手一緊,手裡細繩斷裂,她即時回頭,驚見慕容別嶽親制的紙鳶遠揚。“紙鳶!”

  桃兒一驚,忙去嚷人追。

  金鳳心中一凜,無助的看著心愛的紙鳶飛出了長命殿,消失雲間。

  還是留不住嗎?這一點的懷念?她回過頭凝視皇兄。

  “父皇早答應我不嫁。”

  “一個老死不嫁的公主,留著給人看笑話嗎?”他冷笑。“你不嫁也行,既然如此慈悲想廢除死刑,那麼,為什麼不好好花心力去解決邊境為你而起的戰事。”

  “你我都清楚,凝煙公主失蹤與皇朝無關。”

  “但那的確是因你而起,要不是你的病,當初父皇又怎會邀大理公主入京。”他斂容冷聲道。“你要真慈悲心腸,動身親往大理,向大理王解釋這個誤會,免得邊境子民為你苦受刀兵劫。”他犀利的視線直直盯在她臉上。“怎麼?怕了?”他哈哈狂笑。“皇妹,那些愚民把你看得太清高了,為兄不勉強你,只要你答應不干涉朝內政事,乖乖嫁人……”忽然,他笑容隱去,看見她綻出挑釁的微笑。

  “下旨吧,鳳公主近日啟程親往大理講和。”

  見她無懼,他青了臉咬牙。“你想找死,為兄就成全你。”

  “我只有一個請求──”刀一般銳利的視線忽然間柔情款款。“動身前,讓我出宮一趟。”

  鳳公主將為邊境子民,冒險親赴大理之事很快傳遍天京。自然,擁戴鳳公主的聲浪越發高漲,更有熱情民眾不捨得公主涉險,特上書皇城請求公主打消此意,畢竟整個皇朝就只出了這麼一位仁慈愛民的皇女。

  這一趟生死未蔔,這一趟很可能命喪異地,可是這一趟她是執意要走的了。

  到如今她舍不下的也只有那一夜,那一夜那個英挺俊朗的男子,在她頸項溫柔系上蒼鷹,蒼鷹就此安息於她一個極極不舍,一個秘密的,綺麗而年輕的夢扉底。還能依稀感覺到他溫熱的指尖在她身上遊移,還能依稀記得那一場大雨的夜,他的情狂,她的放蕩,他們的交纏。

  每每憶及此,鳳公主左腿上的疤,就會隱隱地痛起來,仿佛他那把溫柔的刀,又來割她滿溢了愧疚的心房。

  而這條街還是一樣熱鬧。

  人聲鼎沸中,群樓環繞間,“優缽羅”還是歷久不變似地靜靜開在這一隅。

  白雲蒼狗,人事變遷,物換星移,滄海桑田,而優缽羅還是優缽羅,開在烈焰一般的紅塵裡。

  紅的招牌,發亮的青石地板。她──終於又踏了上來。

  踩上那片磨亮了的青石面,回憶登時如潮,衝擊著她。

  想當初那時,她盯著青石面望著自己看傻了,是他,拉她起來;此際,挽著她的是桃兒。

  桃兒抬頭望著戴帽罩著黑面紗的公主,她正怔怔地俯望足下石面。面紗阻斷了她的表情,黑袍藏住她蕭瑟身影。

  桃兒不解地凝視公主駐足,不解地看她優雅地、溫柔地俯下身來,看她伸手輕輕用食指刮了一下石面。她刮了那麼一下,那輕輕的溫婉的一下,那小心翼翼的姿態,仿佛那一下刮著的是心愛人兒的臉……然後她直起身子。

  “來──”她側臉拍拍桃兒手臂。“我們飲茶,你沒來過吧?”

  桃兒隨公主步進茶肆,跨過門檻時,她仰臉,看見燙紅的三個大字“優缽羅”,紅色門簾晃著,仿佛溫柔地拂過她的臉。

  她們在最角落的一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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