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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荊永旭以為蘇笙是他的救贖,唯有蘇笙會讓他想跨到愛那一邊,讓他相信,愛會幸福,愛可以沒包袱。他們的感情,只有甜蜜,沒爭執和屈辱,沒傷害和痛苦。

  是,他誤會了。這剎,他領悟了。

  原來,真愛上一個人,是沒可能雲淡風輕,不可能沒有包袱。

  看她痛苦,你必跟著受困。當她在憤怒裡掙扎,口出惡言,你也甘願挨駡,體諒她包容她。當她因苦難而盲目地攻擊身旁的人,深愛她的你,是那在第一線承受攻擊的無辜者。

  荊永旭明白了,用理性談戀愛,永不能夠。能理性,一直擁著自尊,是因為愛得不夠。

  他現在走不開,讓她罵,是因為他愛了。

  倘若是以前,他會選擇掉頭就走。因為他最怕愛情裡兩人受傷,兩人互相攻擊,惡言相向。

  這次,他不但沒後退,反而更往前跨一步,這一步,便踏進她心裡了。這一步,超越了他自己。這是以往的荊永旭不會做的,愛命令他做了。愛令他挺身而出,令他忘了自己。

  他已躍過黑暗的河流,躍到愛的那一邊。他在蘇笙惡毒的言語裡,竟感到放心,這次他忽略自己的感受,這次只在乎她的感受。至少她憤怒了,憤怒總比自憐好,憤怒令她不再死氣沉沉。

  “我認為只要我陪著你,頂多兩個月,你會改變主意,你會選擇要活下去。”他故意激她。

  她回頭瞪他。“你太可笑了,這世上沒有誰可以取代我弟弟。你是什麼東西?”

  “你說你不想活了,但我有自信,兩個月後,你的想法會不一樣。”

  蘇笙的臉色更難看了,她震怒,他竟敢輕視她的悲傷。

  “就兩個月。”憑著一股氣,她答應了。

  辦完喪事後,蘇笙決定跟荊永旭前往曼￿。

  出國前的這段日子,荊永旭都睡在她家裡的沙發。就算去公司處理離職的事務,總是很快將事情辦完就回來。他辭掉工作,劭康沒人留他。荊劭在病房躺了多年,他跟弟弟掌握公司大權,但實際上,真正有裁決能力的是荊夫人。荊夫人正為著荊錦威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無力理解荊永旭為何離開公司。

  荊永旭怕蘇笙出意外,密切地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她吃得很少,一日比一日消瘦,她不出門,都在整理弟弟的遺物。同住一個屋簷,他們的對話卻少得可憐。她把荊永旭當空氣,有時他叫她吃飯,他故意找話題引她說話,她會置之不理,要不就是搖頭點頭。

  她不哭、不發脾氣,泰半時候,她坐在蘇家偉的房間發呆,要不在沙發上發呆。有時實在發呆得太久,她就會睡著。

  荊永旭在各種地方找到她,有時是在陽臺,她蜷在一角睡著了。有時在沙發上,有時在客廳,有時在後院洗衣機旁,有次甚至在衣櫥裡。

  他不懂她怎麼這麼會睡?於是他抽空去醫院問醫生。

  醫生說:“這是憂鬱症,有時患者用睡眠逃避現實,你要帶她看醫生。”

  不,他不可能帶蘇笙看醫生,他知道她不會接受。

  荊永旭只能重複地在各種地方各種時間找到睡著的蘇笙,然後不管她在哪裡睡著,她總會在床上醒來。他會抱她回房,幫她墊好枕頭。

  今晚,蘇笙收拾書房,這裡曾是弟弟念書的地方,書櫃上擺著各種戲劇理論的書籍,還有蘇家偉拍攝的V8影片、他的電腦、吉他、房裡一景一物,令她心如刀割。

  蘇笙將它們一件件裝入紙箱,怕不在的時候會沾上灰塵。

  她把他愛聽的CD放進去,又起身,取出櫃裡的書籍,忽地一本書砸在地上,她彎身檢拾,不經心地一瞥卻震住了,書籍攤開的那一頁,有弟弟批註的字跡,一行行字,紮痛眼睛——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故人是否就應該被遺忘?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永遠不會再想起?

  Should auld acquaintanee be forgot?

  故人是否就應該被遺忘?

  And days of auld lang Syne?

  遺忘昔日美好時光?

  蘇笙軟坐在地,將書籍抱在懷裡,終於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荊永旭在客廳聽見哭聲,走過來,倚在門邊,他看著房間裡蘇笙縮著身體痛哭,他覺得那些淚,全流進他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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