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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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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暗吃驚,打什麼時候起,竟習慣拖住她的手?怔忡著,忽然有些恍惚,某種說不出的感覺漲滿胸口,那種煩躁的情緒又開始拉扯他的心。忽然覺得想對她說什麼,卻恍惚著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們並肩於日光下走著,陷入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氣氛有點詭異。 頂上驕陽莫名得讓人心煩意亂,令他心浮氣躁。 夢蟬打破沉默,她忽然低低地問道:「師父,你說蟬在地底熬了十幾年才終於棲上樹梢,它們……它們為了什麼叫那麼大聲?為了吃嗎?肚子餓嗎?」在麒麟山時,她就一直困惑著。 「為了求偶。」龐轍嚴低聲答她。「為了讓生命中的另一半尋來。」 夢蟬臉更低了,她注視自己的雙腳,惶惶不安地小聲問:「萬一找不著呢,萬一它們一直喊也找不著呢?一季過後還是要死嗎?」 「嗯。」他點頭。 「那多可憐啊!」她淡淡一句。 不行,她的心痛極了,她用力眨眼,企圖把淚逼回去。她無法讓自己不去想,原來師父不是喜歡她,原來只是為了逃避親事,只是這樣而已。師父根本沒打算將她永遠留在身邊,安頓好她之後師父就要走了,要永遠永遠的離開她了。夢蟬哽咽,眼眶灼熱刺痛。 發現她異常的沉默,龐轍嚴停步,側身回望低頭不語的徒兒。 「怎麼了?」他關心地問。注意到她微微顫動的肩膀,又擔心起來。「夢蟬?怎麼了?哪不舒服?你今天吃藥了沒?」伸手捏住她下巴,抬起她的臉,霎時他怔住,看到她淚痕斑斑的臉兒,他心中一緊,皺眉問:「怎麼哭了?」 終究還是沒法藏住淚。「我……我……」她只好撒謊。「我只是……覺得那些蟬好可憐。」 龐轍嚴愣住,旋即笑了,他眼中閃爍的溫暖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凶了。「你真是──」他寵愛地摸摸她的頭。「這也哭?傻瓜!」 夢蟬揉起眼睛,嚶嚶啜泣起來。不是的,是師父害她哭的……她傷心地想,她的感情恐怕永遠也傳遞不到師父心底。 「夢蟬,暫時委屈你在龐府待上幾日,不論他們說什麼你都別當回事,等師父忙完再一起離開。」 「嗯。」她揉揉眼睛用力點點頭。「夢蟬什麼都聽師父的。」她認真道。想了想又抬起臉問:「可是師父……」她困惑地。「你不喜歡卓姑娘嗎?」 「卓菲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對她就像對待自己妹妹。」他誠實地回道。 「那師父為什麼要和她定親?」 龐轍嚴側著臉笑了。「主事的師娘你也瞧見了,她疼那丫頭,不論我如何反對,她硬是要指婚。這讓我很困擾。為了顧全卓菲的面子,我才離開龐門獨居麒麟山,以為時間一久她就會死心,沒想到卓菲也恁地固執……」龐轍嚴俯視夢蟬皎白秀氣的臉兒。一直就覺得她清秀,現下換回女衫,綰起長髮,這才驚覺她細緻的五官像玉兒雕成那般靈秀。「夢蟬。」不知怎地,望著那一對水汪汪的眼兒,他胸腔就熱了。 「嗯?」她一臉無辜上望師父,雙眸潮濕,鼻尖泛紅。 「你……」龐轍嚴伸手輕輕抹去她臉上淚跡。「你真的沒事?」 夢蟬用力點點頭。「沒事。師父,你放心,我一定幫你。」 是夜,書房裡。 龐轍嚴翻閱著先前總管老曹取來的幾本秘籍,對老曹道:「我想改幾路功夫,你先取刀譜過來。」 老曹躬身回道:「是是是,我這就去拿。」 老門主坐在一邊摸著白須,笑望著和他一樣白髮蒼蒼的老曹。「你啊你,我不是叫庫房給你十兩銀做件新袍嗎?怎麼還是穿這件破衫子?」 龐轍嚴抬頭望向老曹,他身上的褐色袍子的確又舊又破,一堆的補綴痕跡。 老曹揮揮手。「爺啊──」他老淚縱橫。「小的啥都不缺,您對我好,小的知道,小的一向淡泊名利,兩袖清風,這身外之物小的一點都不在乎,這袍子還可以穿,行了。」 「行什麼行?」老門主瞪他。「近日天冷還鎮日飄雪的,你去給我裁件袍子穿,要冷著你這把老骨頭怎行?」 「真的不用了,」他還是推辭。「別浪費銀子了,俺再活也沒多少年,您是知道的,我老曹對身外之物一點都不貪求,一點……都不在乎。我啊,有一口飯吃就好了!」 老門主轉而望向龐轍嚴,指著總管又氣又笑地道:「你瞧瞧他、瞧瞧他?他是非要咱們欠盡他就對了,在這兒待幾十年了,連給他做件袍子他都推三阻四的。」老門主起身感動地握住老曹雙手。「唉!這世上還有誰似你老曹這般忠良,連件袍子都不肯要,您真是太讓我汗顏。」 「什、麼、話!」曹老激動反駁。「您才是德高望重、世人景仰的上人啊,拿我老曹跟您比,簡直侮辱了您啊!」 「您千萬別這麼說……」 兩人互相說著吹捧的話,龐轍嚴只微笑聽著,靜靜審視龐式秘籍。 雪鎮日飄著,這個冬季的雪下得比往年還要兇猛。 等待著和師父離開龐門似乎比想像中還要艱難。 怕惹來麻煩,及眾人敵意,夢蟬只敢膽小地躲在暫住的西廂院落裡。窗外細雪紛飛,又是一個凍死人的早晨,又是無趣的一天。 夢蟬單膝跪在椅上,一手撐著木桌,一手探出窗外,接住了棉絮般輕盈的雪片,她接了一片又一片,這是個無聊的遊戲,儘管如此她仍情願困在這小小隱匿的地方,好過出了院落,和那些充滿敵意的龐門師兄弟們打交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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