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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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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這只蝦子傷心,死了還要讓吃的人一直戳來戳去的,你說它傷不傷心?" "是是是……你還真是悲天憫人啊,連蝦子的心情都照顧到。"莫燕甄笑了,玩心一起,叉住蝦子湊在嘴邊親又親,深情款款地對蝦說話:"親愛的,我對不起你,蝦老兄。我現在好好地吃你,開開心心地吃你……請原諒我,愛你喔。" 說著她大口咀嚼,狠狠吞下,又狠狠插住另一尾蝦子。"寶貝……"她情長地喊:"喔蝦寶貝……瞧你香的,讓我非常的渴望你,來……我們合而為一吧!"又大口咀嚼,通通吞下肚子。 譚真明哈哈笑,被她的淘氣逗得大笑不止。 莫燕甄放下叉子,眸光晶亮地看著他。"哇,老闆,笑得這麼開心,我要收娛樂費喔。" 他喝一口水,收斂笑意。這麼開心……又忽然悲哀。怎麼從沒和任何一位女友,在進餐時吃得這樣歡喜?可是這一想,又覺得自己卑鄙,不該做比較。 在柔和的水晶燈下,譚真明無限惆悵。 他忽然情願變作一尾單純的蝦子,真誠地躺著,沒有道德良心的觀念,無思無想,也無分別心,只是單純自然,任她宰割,任她咀嚼,任她親吻,任她吃進肚裡,和她溫存…… 做人為什麼這麼複雜? 他矛盾掙扎,煩惱痛苦,這些都是因為心在改變……可是他不是蝦子,他不能放縱自己的情感,肆意傷人。 可是他悵然若失,可是他虛偽得很累。 "怎麼了?"莫燕甄問,他本來笑著,忽然卻一臉憂鬱。 "沒事。"他回避她視線,又喝了好幾口水,鎮定心神。 他的明蝦餐送上來了,還冒著熱氣,奶油濃郁的香氣烘著。 那一直強烈吸引他的視線,挑惹他心魂的女人就在對面坐著。 這些卻教他感覺更孤獨更寂寞,每次都這樣,見到她時,總是歡喜跟悲傷並存。因為她而開心大笑時,腦子裡就會有另一個聲音罵他不應該這麼開心。 原來這世上最可怕的監牢與束縛,是不能真實自然地做自己。 他沉默進食,忽然很嚴肅。 她的笑容淡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難道他要因為她冒犯蝦子而憤怒?可是他剛剛也很開心啊! 氣氛尷尬,莫燕甄也不知要說什麼,餐又吃完了,實在沒理由繼續坐下去。 "我吃完了……我回去了。"她起身。 "急什麼,我又沒趕你走。"他說,沒抬頭看她。 "喔……"往常她會頂嘴反擊,附贈幾句尖酸刻薄的話。但這次,她被譚真明嚴肅的模樣嚇到,不敢造次,乖乖坐好。 譚真明自顧自地埋頭吃。 莫燕甄坐立難安,一下拿紙巾抹嘴,一下啜冰水。 現在是怎樣?!冷氣很強,但她狂流汗。 "那株心蘭怎樣了?花梗結苞了嗎?"他終於開口。 "沒有,花梗光禿禿地,沒動靜。" "找到不結苞的原因沒?"他冷冷地說。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真失望,原來你能力就這樣。" "什麼?" "不過也無所謂……本來就不應該對你寄望太高……" "注意一點,講話很毒喔。"她的尖刺根根長回來。 "我在學你……" "什麼?" 吃完了,他拿紙巾抹抹嘴,微笑看她。"學你講話機車,還滿難的。" 莫燕甄愣住,又好氣又好笑。"你是被我傳染了噢,我是喜歡講話機車,但我可不喜歡別人機車我。" "是是是,"他哈哈笑。"雖然常常很機車,有時又滿可愛的,我發現我其實不瞭解你。" "正常……人永遠無法真正瞭解一個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講得對極了。" "難得一起吃飯,不如聊聊彼此吧。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怎麼寫你的職員表,特別是經歷那一欄。" "很簡單啊,你就寫這個女人很機車,二十七歲負債累累,所以機車有理。" "很幽默……你究竟欠了多少錢?" "你為什麼有興趣知道?要幫我還啊?沒有就閉嘴。" 他一直笑,奇怪不管她講得多勢利,他直覺她不是那種人。"說不定我可以貸款給你,賺一點利息錢。" "算啦,我心領了,我不想欠你人情,以後你變成我的恩人,大家關係多彆扭,要機車你,會機車得很心虛。" "就當大家是好朋友,朋友有通財之義。" "好朋友?"她冷笑,指著旁邊一堆蝦殼。"看看這個,往往將你扒幾層皮吃光抹淨的就是好朋友,誤信好友,下場正是如此。" "哦,又來了,又開始憤世嫉俗了,我以為你成天跟店裡蘭花混,可怡情養性,陶冶性情。" "因為我有忘不了的舊傷口。" "我沒看到你在流血,傷口已經不存在。" "但我有幻肢現象,無法擺脫。"莫燕甄苦澀道:"幻肢,你知道吧?記得是費城一位神經科醫生從1872年開始使用的詞,截肢患者會在被截去的部位經驗幻肢現象,摸不到了但覺得它還在,神經都切除了,還是會有疼痛感。甚至是切除掉的子宮、牙齒、眼睛、鼻舌臉,甚至腹腔的闌尾,也會經歷同樣幻肢痛的現象……" 莫燕甄垂下眼眸,悲傷道:"是,已經沒有流血,是,看起來都好了,但我就是會痛,就是會恨。睡覺想到往事像躺在釘床上,吃飯想到往事再美味也食不下嚥。只要和人互動熱切一些就感到恐懼,不知道幾時要在背後讓人插上一刀。" 莫燕甄抬頭,凝視他。"後來我看到你,你受過打擊,一定也很痛苦過,但你依然積極樂觀,甩脫過去陰影。所以我想,我一定是很自戀的人,才會對自己失去那些無法忘懷,一直經歷幻肢痛的現象。" 譚真明聽著,似乎能感覺到她巨大的痛楚,他很想為她分擔一些,很想擁抱她、哄哄她,可是他只能掙扎著坐在位子上。 他想,那一定是個很慘烈的傷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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