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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好喜歡他的呼吸聲,他們之間啊……暖眛迷離,隱隱約約,不清不楚的,持續地藕斷絲連啊。

  筱魚迷糊地想著,她總是輸給他,任他占著她地方、她的床。她矛盾著,因為他,暗自緊張或悲或喜。他大方來去,因為她的不設防。他偏又,未曾真的佔有她,讓她屬於他。

  她像化外之地,任他悠游,任他留足跡,卻不敢要求,請他永住下來,不要走。請他在她寂寞心房……落腳。

  筱魚睡了吧?

  方利澤睜著眼睛,他其實沒睡。他沒回應筱魚的呼喚,是不知該如何安慰。雖然她講起過往,口吻平淡,沒一點引人入勝或誇張渲染的語氣。可是,那裡面的悲傷,他有聽見。

  他也歷練過,經歷世事,知曉人性。

  那些渴望被憐惜的女人,愛扮演受害者,不停強調自己悲慘,然後討溫情擁抱。筱魚要是想被安慰,口氣要更可憐兮兮,最好還哽咽啜泣。她以前口齒不清,就表達障礙;她現在口齒清楚,一樣不擅長表達,怎麼有人講這種事,說得這樣囉嗦平淡?叫人想安慰,都無從下手啊。

  後來,方利澤聽見筱魚沉重的呼息。方才講話時,她的鼻音也很重。跟以前一樣,天氣一冷,她的鼻過敏,就好不了啊。

  氣溫十一度,寒流籠罩,午後三點,白天空,不見金陽光。馬路樹木,一片灰蒙。冷風吹來,像利刃切膚。

  南京東路五段,鄰近公園,在嶄新的高樓大廈中,突兀存在著一排五樓高的老公寓。這裡,是“光楠小區”。它是地價昂貴的臺北市中,尚存的老小區之一。

  此刻,方利澤跟助理還有夥伴陳康鳴,三人坐在堆滿雜物的小地方。

  老沙發傷痕累累,處處破裂,積滿灰塵。

  他們坐在上面,一挪動身體,便塵埃飛揚。陳康鳴跟黃沛莉一個頻頻打噴嚏、一個直揉眼睛,真是發過敏症的好地方,又髒又亂。他倆慘兮兮,且看看方先生——方利澤神色泰然,交迭長腿,悠哉愜意。

  好像這飄揚的塵埃、肮髒的環境、這不舒適的所在,他都無視,不受影響。在夥伴眼中的髒亂地,可是方利澤目中的寶藏。

  一名患帕金森氏症、衣著破爛的獨居老人,穿睡衣褲,爬滿老人斑的手,顫料地拿出一大迭縐的、沾滿茶潰的“都更說明會議記錄”,放在桌上。

  “這個,你說要幫我看的——就是那個都更公司建商寄來的,那個說明會我聽不懂。”方利澤拿來資料,翻閱。

  老先生激動道:“他們說大家都同意了,叫我快簽,住戶同意就可以拆我房子?喔,老子辛苦一輩子買的,住得這麼好,他奶奶的我才不要什麼電梯,這個陽臺都沒有了,我就是喜歡種花啊——”方利澤將數據扔桌上。“之前電話裡,我助理有跟你說明了吧,法律確實規定只要三分之以的住戶同意,就要配合都更。”

  “沒天理喔。”老先生歎息。“就算我同意,等房子蓋好還要兩年,我還要找地方租房子,萬一房子沒蓋好,一直拖,我怎麼辦?”

  “你的顧慮非常正確,這家負責興建的建設公司正面臨嚴重的資金周轉問題。你簽約後,新房子能不能順利蓋完還是問題。”

  “嗄!”老先生滿臉愁煩。“隔壁搬走的姥姥說,當初是你幫她解決房子的問題,她現在在嘉義住得很好。我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打電話給你。那些都更的,一天到晚上門逼我簽同意書。”方利澤看向黃沛莉,她遞上資料。

  方利澤翻開資料,給老先生看。“我勸你不要同意,這些是近年都更改建的案子,案中大部分房子拆除後準備重建時,因部分住戶拒絕都更,提出行政訴訟,導致工程延宕,不知何時才能完工,很多人同意都更後,苦等著建好住進去,卻遙遙無期。”

  老先生推開資料。“我老花眼看這個不懂啦,我決定把房子也賣你。我老了,沒辦法這樣等——”

  “很正確的決定。”方利澤伸手,黃沛莉又遞上一迭資料。“這些是中南部房子,這裡有房屋圖片,中南部氣候溫暖適合養老,物價又便宜。賣掉這間房子的錢,夠你去買獨棟房子,還能有一筆閒錢,放身上當老本。”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覺得。”老先生壓低聲音,小心翼翼說:“我現在出去,老覺得有人跟著我,都更公司的人一直騷擾我,我都靠安眠藥才睡得好,唉。”老先生又一陣歎息。“我決定了,房子賣你。”

  “等一下。”一直沉默的陳康鳴終於吭聲了,他按住合約書,問老先生。“不用馬上簽,要不要再考慮看看?”他又向方利澤使眼色,要方利澤緩一緩。

  方利澤卻拿開陳康鳴的手。“欸,擇日不如撞日,伯伯,你快處理掉房子,就可以早點解除壓力,去南部過好日子。”

  “嘿啊,我再這麼緊張都要生病了。”

  OK!簽約,搞定。

  “光楠小區”,方利澤如今持有三戶。小小的三戶,很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按照同意比例,只要方利澤不肯都更,對急於向銀行團爭取土地融資的喬大建設處境,更不利。據他所知,喬大建設去年完工的“典藏藝術園區”以及“警華特區”等別墅建案,銷售未如預期,兩建案銷售只有三成,支付承包商的工程款延宕多時,面臨跳票危機,銀行貸款也沒按時償還。

  方利澤雪上加霜,喬大建設倒閉那日,他要開酒徹夜慶祝。

  不妙也!陳康鳴和黃沛莉在一旁互使眼色,他們倆,憂心啊。

  三人撤出老屋時,陳康鳴馬上抗議。

  “不是來聽聽看看的?怎麼就簽約了?喬大建設已經花三年整合,你不肯都更,現在又故意買下第三戶,這不是擺明跟他們扛上?”

  “這裡好好整理,扣掉裝潢費,分租出去,每個月可以獲利多少你知道嗎?”

  “我只知道你在玩命。”陳康鳴懊惱不已。“這案子我不跟,我不想死。”

  “我也覺得不妥,老闆,現在你有三戶,可以左右都更案,我們用不著跟他們唱反調,其實可以跟他們協商嘛,談一個更好的條件,只要你同意都更他們——”

  “只怕還沒撐到我同意,喬大建設就倒了。”方利澤微笑。一想到能讓喬安貴嘗到窮困潦倒的滋味,痛快啊。

  感覺很慘,陳康嗚哀號。活幾年,我是我爸媽的心肝。

  “QK,你撤出,這案子我獨資。”方利澤說:“反正簽的是我名字,有麻煩的話也不會找你。”

  “方利澤,野心不要太大,你在走險路。”陳康鳴搖頭道。

  “富貴險中求,沒聽過?”方利澤無所謂。

  “人在天堂錢在銀行。”黃沛莉補充。“老闆,這話聽過嗎?”方利澤拉開跑車車門,坐入車內。“兩位很有共識,不如一起去喝咖啡,掰。”

  “等一下!”陳康鳴按住車門,使眼色。

  那邊,兩位平頭男,抽煙,覷著他們看,形跡可疑。

  “是黑道嗎?!”沛莉驚呼,也按住車門。“老闆,你要送我回家!”

  “還沒成交就被盯上。”陳康鳴面露恐懼。“利澤,這案子不妥!”

  “怕成這樣,你們乾脆結伴離開,比較安全。”方利澤哈哈笑,拿出手機,朝平頭男方向按下快門。那兩位平頭男愣住,轉身避開鏡頭。

  “看吧,這些人只是虛張聲勢,不用放在眼裡。”方利澤又對黃沛莉說:“我要買太鼓機,等會兒傳照片給你,比價後,訂好機器,約個時間送到我家,越快越好!”

  “太鼓機?呼,那什麼?是遊樂場那種嗎?你要買?那個好大台耶——”琳方利澤踩下油門,揚長而去,沒給黃沛莉太多提問機會。

  “是想練身體嗎?”陳康鳴猜測。“也好,他可能有危險,以防萬一,身體要練好。”隨即歎息。“搞不懂他,臺北那麼多房子,幹麼跟喬大建設扛上?”

  “連你都覺得奇怪吧?他對這個老小區太有興趣了。”黃沛莉也很困惑,老闆的行為常教她猜不透,太鼓機?買那個幹麼?

  “有沒有可能,他以前住過這裡,很有感情,所以不顧一切想守住這裡?”

  “唔,有可能!”這個解釋相當合理,黃沛莉一陣感動。莫非老闆看似冷漠其實情深,因為念舊不借冒險,好感人,讓她在心中默默祈禱,暗暗形影相隨,她跟定方利澤了!“黃沛莉——”陳康鳴覷著地。“時間還早,天氣又冷,加上剛剛方利澤讓我太生氣了,我有個建議,我們去北投。”

  “這麼冷去北投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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