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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我不會……”季藏鋒若有所思地盯著她。“你會嗎?”

  慌得回避那太犀利的眼神,她低頭,掀翻文件。“如果吵到你,我就不說話了。”

  是他多心嗎?好像看見她臉上,閃過一抹受傷的表情。

  不需要音樂或電視的聲音,季藏鋒一個人住從不覺得太安靜。

  真的太安靜了!淩晨一點,小美處理完文件已經去客房睡了,季藏鋒還在修改客戶的合約。當身邊座位空了,桌上擱置她喝過的杯子、她握過的筆,瞥見這些,他心神不寧,感覺這裡確實太安靜。與其說安靜,不如說感到寂寞。正這麼覺得而發呆時,客房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他走進客房,床前窗前,窗簾搖盪著,月影篩落在她的臉龐。她睫毛濡濕,在夢裡哭泣。她側躺,抱枕,蜷縮著,因為哭泣身體輕顫。

  是不是作惡夢了?那麼傷心……他小心地,在床沿坐下,輕搖她的肩膀。

  “小美?”

  “嗯?”她皺眉,緩緩睜眼,眼眶濕濡,神情恍惚。

  “沒事吧?”他擔心。

  她呆望,眼神空洞,像沒醒過來。

  他放低聲音,用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溫柔口吻問:“是不是作惡夢了?你在哭。”

  她微眯起眼,想到方才的夢,豆大淚珠,一顆顆滾落。是,她作惡夢。

  “怎麼辦?”她呢喃著。

  季藏鋒看見她眼睛深處的恐懼。

  她苦笑,更多的淚掉下。“沒想到……我又變成一個人了……以後要自己住,週末沒要見的人,下班沒有約會,晚餐自己吃,我很喜歡煮東西,但是如果只有一個人,菜會很難買啊……”說到這,她將臉埋進枕頭裡,哀哀哭泣。

  季藏鋒沉默著,終於那傷心的哭聲讓他再也受不了,便將她拉來,讓她枕在腿上哭,她像溺水人抓著了浮木,立刻攬住溫暖厚實的身軀,哭得更急切。

  “為什麼我老是被拋棄?”小手像鉗子緊揪他的衣服。她夢見小時候,媽媽晚歸一個人在家,晚上很怕不敢睡,一直數著時間,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無止盡等待……一個人,對著鐘傻等,她恨這種感覺,恐懼孤獨,討厭落單,於是不斷地戀愛。真諷刺,越怕孤獨越孤獨,好不容易戀愛了,竭力討好對方,恐懼變回一個人,結果一再失去戀人。

  她不是一個人啊,像是要讓她安心,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肩膀,將她壓入懷中安慰。

  她聞到他的氣息,混雜了香皂跟體味的男性氣息,那氣味令人安心、軟弱,興起想依賴的念頭。

  “怎麼這麼怕寂寞?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心疼,又覺得荒謬好笑。

  “你聽過雨聲嗎?”她悶悶道:“聽過那種下雨的晚上,雨停了,樓上窗臺的積水,順花台滴下,有一滴沒一滴地打在屋簷的聲音。你聽過嗎?”

  “不就是雨聲嗎?”哪來那麼多分別?

  “不一樣,夏天午後的雨聲,夜晚的下雨聲,還有我剛才說的那種雨滴聲,它們都不一樣。我十幾歲的時候,每次都會被那種雨滴聲驚醒,它不是成片嘩嘩的雨聲,而是很低沉,滴滴答,很慢很哀怨的雨滴聲。那種聲音會讓你覺得天永遠不會亮,尤其當你一個人睡在那麼黑的午夜裡,聽見那種聲音,心裡會很慌,感覺到自己好孤獨,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

  他詫異她有那麼怪異的感觸。誰會無聊到去辨別各種雨聲?除非……她真的太寂寞了。他忽然發現對她的瞭解太少。

  他問:“十幾歲的時候,應該還是跟家人住的吧?”

  “我媽離婚,只有我跟我媽住,她以前在醫院工作,要輪夜班,常常天亮才回來。你知道嗎?小時候每次聽到那種雨滴聲,就很希望有人在旁邊陪我,不說話也沒關係,只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好了。”

  季藏鋒心緊,原來,她從小就常常領教到寂寞的滋味。季藏鋒胸口一陣酸澀,怪不得先前她嫌屋子太安靜,怪不得她會自言自語,囉囉嗦嗦的。這是太寂寞而發展出來的怪癖,習慣一人自說自話,假裝屋子熱鬧,佯裝並不孤單。

  瞭解到這點,他好慚愧,好氣自己。以前總刻薄地揶揄她老發戀愛瘋,哪知道每個人的性格,都是生長背景延伸的特質。他自大地認定自己的價值觀,不知道該尊重別人的理想。明白她的過去,才知道自己多殘酷。

  他愛憐地揉揉她的發,真心誠意地說:“別難過,會的,會有人珍惜你。”譬如他,他決定守護這怕孤單的傢伙,只是還找不到適當時機說。

  “真的嗎?”該相信真的會有一輩子的戀情嗎?她很早就立誓要擺脫孤獨感。長大後帶著彌補自己的心態,立志組織熱鬧溫暖的家庭,很重視感情,可是越想抓緊愛情,結果卻一直失敗。因為他這麼溫柔,她於是不怕被他笑,敞開心胸,說出自己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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