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單飛雪 > 不白馬也不公主 | 上頁 下頁
九十一


  那日和小弟見過面,回來後,他發了一場高燒,頭痛欲裂。老闆逼他去醫院,他不肯去。虛弱地癱在床上,咬牙忍著頭痛,一陣陣地,像有人拿火燙鋸子鋸他的頭。有時,痛到意識模糊時,江品常會想起許多事。

  不知道,被他留下來的,心愛的狗兒怎麼樣了?

  每天清晨、每天夜黑,小乖是不是殷殷地守著大門,盼他開門走進來?最黏他了啊。

  他不知道,被留下來的小弟,還這樣念著他。在街上不顧旁人,哭得那樣大聲。

  爸跟媽呢?也會這樣嗎?還會惦著他這個收養的孩子嗎?

  人的感情,不具形狀。無形,卻更著痕。

  十九年的相處回憶,要花幾年清除?

  想到這些,想著小弟哭得淒慘的模樣,江品常被罪惡感折磨。

  這都是那女人害的。

  高睿瑜!這都是你造的孽!

  一想到這裡,氣憤怒恨,更加重病情。

  忽然他像高牆,瞬間塌下來。纏綿病榻,足不出戶。

  這麼要死不活地躺了五天,黃西典看不下去,跑去找陳白雪。

  “你去看看他吧,他這幾天狀況很不好,我叫他看醫生他也不肯。”

  白雪嚇得立刻沖去見他。

  趕到電器行時,一輛警車停在店外,江品常正在跟兩名警察談話。

  他氣色很差,瘦一大圈。

  “怎麼了?”白雪上前關切。

  “沒事,我跟警察去做個筆錄。”X的身分,終於被警察知道了。

  她忙說:“我一起去。”

  “不用擔心,我很快回來。”他跟警察說:“我自己開車去,又不是什麼大罪,不需要搭警車吧?”

  警察同意了,江品常拿了鑰匙,上貨車。

  白雪跟上去。“我陪你去好不好?”近乎哀求。江品常關上車門,看著車外的她。她還是這樣,被他罵了,仍不肯離開,如此緊張他。

  陳白雪,你真是個好女孩,而我……撐不住你的關懷。

  他溫柔地對她微笑。“回去吧,我頂多被罰款而已,別擔心。”他很累,他很倦,他要跟那女人做個了斷,在他離世以前。

  白雪隔著車窗焦急道:“可是、可是你看起來很糟,是不是不舒服?老闆說你病了。”

  “我很好。”他發動汽車,隨警車離去。

  不,他不好。

  白雪不放心,在他的地方,等他回來。

  在警局做筆錄,警察讓江品常看監視錄影帶的畫面。

  “根據我們調查,你就是塗鴉慣犯X,你有什麼要說明的?”

  “對,我就是X。”等這天很久了,他不慌不忙,很乾脆認了。

  “因為你是累犯,將會有以下處分——”

  “我要見市長。”

  正在寫筆錄的警察愣住,好狂的口氣。“市長不是你想見就可以見的。”

  “那麼,把我的身分證給她,保證她立刻來見我。”

  由於他講得太篤定,警察不敢大意,去跟長官報告。

  令他們訝異是,當他們把江品常的身分證傳真到市長辦公室時,市長過目後,不到半小時就趕到警局。高市長看著江品常,對一旁警員說——

  “我要跟他單獨談。”

  坐在江品常面前,高睿瑜忐忑著。

  “我看過身分證了。”他的父母她都認識。沒想到啊,一直與她為敵的塗鴉犯,竟是……當年被她送養的……兒子?

  “我、我覺得……”太尷尬了,不知該說什麼。而他淩厲的目光,教她更是難堪緊張到吞吞吐吐。

  這孩子長大了,英俊挺拔,但從他平實的穿著判斷,T恤、破牛仔褲,物質條件應該普通。聽說是工人,在二手電器行工作,以上是她匆促間的瞭解。

  “晚飯吃過了嗎?”沒想到,他問她這個。

  “喔、還沒。你呢?餓了?”

  “把我的罰款繳清,然後,跟我吃飯。”

  “好、沒問題。我預約間安靜的餐廳——”

  “不用麻煩,餐廳地點我選。”他淡定笑道。“放心,顧及你身分,我們去山上餐廳吃,平常日人很少的。”

  “是……是。”她都答應,平常氣勢淩人的高市長,此刻反而像罪犯,百依百順,都由他。

  支開幕僚,囑咐保密。

  高睿瑜坐上江品常的貨車,跟他上山。

  車上,江品常的手機一直響。陳白雪緊張他,一直打來,他只好調成震動。車子離開市區,駛往山上。

  這時天空已暗下,山路蜿蜒狹小,路燈少。前路漸漸只看到兩盞車燈,及無數飛掠的蟲子。

  高睿瑜坐他旁邊,惶惶不安著。她對這孩子太陌生,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面,她想拋下過往,也幫他找了好人家收養,為什麼他卻——

  “是哪家餐廳?很遠嗎?”上山快一小時了,仍不見餐廳蹤影。

  “朋友開的,都是些家常的臺式熱炒。”

  “那裡……有包廂嗎?”她擔心被市民看見,跟他的關係絕不能曝光。

  江品常知道她擔心什麼。“放心,那麼偏僻的地方,不會有記者。”

  然後車廂又陷入寂靜。高睿瑜注意他的表情,他顯得那麼平靜,更令她不安。車子駛在蜿蜒山路,四周盡是被黑夜染成墨色的山林,有種恐怖感。加上他一臉莫測高深,他在想什麼?

  故意違法塗鴉,與她作對,然後要求見面?想幹麼?跟她相認?但他臉上並沒有喜悅。還是要她補償?她鼓起勇氣,斷斷續續解釋起來。

  “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這重要嗎?”

  “我……希望你瞭解,那時我還在攻讀研究所,所以才——”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畫那些……我、我知道,我是對不起你,但我會補償,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

  他笑了。“市長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飯都還沒吃,這麼快就切入正題。”

  她脹紅面孔。“已經發生的事我沒辦法挽回,但我真心想補償,你想要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要你去戶政事務所,更正我父母的姓名。我要入你的戶籍,我要母親欄上寫你的名。”

  這不就等於昭告天下,他是她兒子?她拋棄過的兒子?高睿瑜臉色刷白。

  “這……這不大好吧,你的養父母會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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