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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因為你追來了,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多麼的重要。雖然你走的時候,我會被摧毀的非常徹底。是的,徹底。

  她握緊胸口掛著的護身符。恐怕……就算是廖哥哥的遺言,也不能停止我自毀的時刻。

  輕輕拍著依偎著的至勤,悄悄的拭去眼角甚出來的淚水。

  她的貓(二十九)

  至勤卻從牆上的鏡子,看見穆棉悄悄拭淚的表情。他失神了一下子。酸楚而甜蜜的感傷。

  我終於,抓住了穆棉的瞬間。

  第二天他回到學校。放寒假的畫室,冷清清的像是有鬼魅般。已完成未完成的人物靜物,目不轉睛的看著至勤專心一致的畫畫。

  一直遲遲無法下筆的地方,就在那一刻,有了。

  完成後,昏暗的冬日,緩緩的飄起刺骨的雨,切割著模模糊糊的窗戶。將下巴擱在手背上,看了許久許久自己的作品。細心的,用油紙一層一層的包起來,不讓雨水打濕了。

  慎重的放好,蒙著布,至勤開始打掃,煮了穆棉愛吃的菜。

  然後,等。

  他一定是睡去了。紛亂的夢境,自己似申辯,也像是在發怒。不要搶走。別搶走我的……我的……往下望著搶回來的人兒,卻漸漸的縮小,縮小。

  縮小到能溫馴的抱在懷裡,有著光潔柔白毛皮的貓。

  我的賽茵。

  醒來,正好穆棉蹲著看他,疲勞的眼神,溫愛的看著。

  那也是賽茵的眼睛。至勤笑了。

  「這麼高興?」穆棉笑彎了眼睛,「有什麼好事?」

  「有阿。」至勤正在熱湯,拿著湯勺的他,「我愛你。」

  穆棉輕輕搖搖頭,好脾氣的拿他沒啥辦法。

  吃過飯,至勤將畫拿過來,上面的黑布還是沒有拿掉。

  「做什麼?神秘兮兮的。」

  「本來想生日的時候給的。不過,我覺得,現在是最好的時候。這段日子,我不是只學會了跟女生搭訕而已。還不好,不過,我盡力了。」

  他將黑布拉下來。

  穆棉的笑容一下子全部消失。

  面目酷似她的女子,反剪著雙手,赤裸的腳踝鏈著極粗的鐵鍊,深深的系在海底,滿頭長髮在水底漂蕩,身上縱橫著無盡的,觸目驚心的鞭痕。

  深黝極藍的海水,深幽沒有聲音的寂靜。

  不能呼吸,也無法死去。

  但是,另一個天使模樣的海魔,卻用著少年的面容,半閉著眼睛,似安詳似痛苦似愉悅的抱著她,身上有著相同的鞭痕,兩個人一起遙望極遠的海面,蔓陀羅花般的太陽,那麼的嬌弱而遙遠。

  酷似自己的女子,專注的穿透了冰冷的海水,眼神卻像是被炙熱的豔陽燃燒似的。勉強用冰冷的海水壓抑火般的情感,每一道鞭痕,像是壓抑不住這火熱的痛苦,就要焚燒起來。

  和眼神相反的面容,卻是和平溫柔的。眼角含著淚。

  穆棉的心思一下子飄得很遠很遠。

  從她懂事之後,就發現,自己是個幸運兒。相愛的父母,用相同的愛情愛著共同的女兒。她的世界向來和諧。父母對她至大期望不過就是堂堂正正的做人,從來沒給過她什麼壓力。不合時宜的父母親,連跟別的孩子比較都覺得羞愧。

  「穆棉就是穆棉,幹嘛得跟別人家比阿?好或壞,都是我們的穆棉阿。」

  為了這份放心,她從來沒有讓父母親失望過。

  十九歲,考上大學的時候,父母跟她一起吹蠟燭。

  二十歲,廖哥哥不好意思的來送生日蛋糕,爸媽熱烈的歡迎他。篤定的,還年少的穆棉覺得……這是應該的,因為廖哥哥是,「家人」。

  二十二歲,廖哥哥的爸爸媽媽送來和服做禮物,吃著媽媽做的戚風蛋糕,歡歡喜喜的和初見面的穆棉及爸媽相談甚歡。

  這是應該的,因為廖哥哥的爸媽,當然也是我的,「家人」。

  年輕的穆棉這麼的相信世界。相信她的家人會漸漸增加,每增加一個「家人」,就是增加一個愛她的人。

  直到那天來臨。世界倒錯翻轉。那個窒息的血色黃昏。

  趕去日本,她深愛的家人只剩幾小袋碎肉,但是廖哥哥的遺書,居然躲在不銹鋼保溫瓶裡留著。

  潦草的幾乎看不懂的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自己真的沒見過這張紙條。

  活下去。小棉,為了我們全部,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微濕的紙條,她的淚水和廖哥哥的淚水混合,真的非常非常的苦澀。

  為了這張紙條,她咬牙捱過這麼多年。生活的鞭痕。寂寞的鞭痕。想念的要發狂的鞭痕。穆棉的眼前模糊起來,緊緊的抓著護身符,裡面藏著廖哥哥給的紙條。

  為了不再失去,除了賽茵,她封閉了自己的感情。勉強自己走下去。但是賽茵的死,卻崩潰了她。然後她遇到了一定會失去的至勤。

  不要離開我。悄悄的,絕望的,在心底呐喊著,卻永遠也說不出口。

  「我不會離開。」至勤從背後抱住她,聲音接近嗚咽,「所以,請你不要離開我。」

  眼淚終於慢慢的滑下來,朦朦朧朧的眼睛中,緩緩西落的星月,泛著五芒六芒的霜花,漸漸模糊,擴大,像是蔓陀羅一樣。粼粼的水光滿室。

  終於,他們一起看到,畫裡的深海,還有海面上蔓陀羅顫抖搖曳的光。

  她的貓(三十)

  相吻著,像是就要沒有明天。

  嚴寒日趨濃重。在短暫的寒假裡,回到過往的安靜氣息中。待在家裡的至勤,在朝東的小房間裡畫畫,有時背著攝影機出外取景,要不就看書,玩計算機,徹底的享受安靜,享受和穆棉相依的光景。

  但是穆棉連在輕笑的時候,眉間都有憂愁的陰影。

  「試著相信我,好不好?」輕輕揉著她的眉間,「相信也是過一天,不信任也是過一天。但是……你相信我的時刻,卻可以快樂著。將來的憂愁,將來再來承擔,好不好?」

  望著他清澈通透的眼睛,瞳孔裡倒映著自己的臉,不禁撫著他的頭。

  「的確,我沒辦法時時刻刻愛著穆棉。在工作的時候,在上課的時候,在社團的時候,是的,很少很少想到穆棉。因為穆棉在這裡,」他指指自己的心臟,「所以我用不著時時想著。因為就在這裡。」

  「但是,只要一空下來,我的心裡,就只有穆棉而已。」

  酸楚湧上眼眶,停了一下,讓眼眶裡的淚退回去。

  「我們差了十七歲。你還有很多好日子要過。」穆棉溫柔的說,就因為如此,所以……她不敢阻撓至勤的未來。

  「如果沒有穆棉,再好的日子也不好過。」將穆棉的頭摟進懷裡,「十七歲而已。」

  「我可以當至勤的媽媽了。」抱緊他,享受被照關憐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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