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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唐恬吞咽著食物,也努力將眼淚吞回去。

  沉默在玻璃屋內流動著,像是憂傷的小奏鳴曲。櫻雪紛飛,淒涼而美麗的在窗外旋轉,告訴所有的人,春天就要走了。

  從那個寒冷的清晨開始,當蕭瀟離開的那一刻,她的春天,就永遠不會來了。

  「你為什麼不逼問我,他在哪裡?」蕭夫人輕輕問出口。

  這一刻,唐恬的淚怎麼也無法壓抑,在臉上婉蜒出淒美的痕跡。

  「……我不願意讓你違背他的心願。」

  「但是我想違背。」她的哀傷是這樣濃重,像是再也負荷不了。「我是個失職的母親,這一生都違背他的期望,並不差這一次。」

  唐恬一聽,心都冷了。情況……真的這麼槽嗎?

  「能夠答應我的請求嗎?」向來堅強的蕭夫人,終於也哭了。「我能請求你在他最後的時光陪伴著他嗎?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是……我……我……請原諒我的自私……」

  「我很樂意,我非常非常的樂意……」她擁住蕭夫人,「請你告訴我,求求你!」

  兩個女人的淚融在一起,都為了相同的那個男人。

  當唐恬向永嘉辭職時,他吐出一口大氣。

  「終於,蕭夫人還是說了啊……」他放鬆下來,「她如果再不說,我怕我就快忍不住了。」

  「很抱歉這樣倉促的離職。」唐恬臉色蒼白,卻浮現出一絲希望,「真的對不起。」

  「沒的事。」永嘉疼愛的拍拍這位令他驕傲的愛徒,「留職停薪,知道嗎?等你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回到我這兒工作。」

  「我會把蕭瀟帶回來。」她笑了,表情堅毅。「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的。」

  跟永嘉道別後,她提起簡單的行李,搭車到機場。

  當飛機起飛時,她的心也隨之飛騰。就要見到他了……

  半年了啊,這麼久的時間,一百多個日子,每一天都是椎心的煎熬。

  漫長的飛行旅程,她卻無法闔眼。她沒辦法放過任何一刻,雖然是這樣的焦急,但是每一秒,都讓她更接近蕭瀟一點點。

  我來了……我最最親愛的人,我來了。

  臺灣的櫻花謝盡,遙遠的彼端,這間私人療養院的櫻花卻正怒放著。

  眼前眩目的櫻花海,令唐恬看了不禁咋舌。

  開車到機場接她的立人,仔細端詳著她,「很美吧?蕭瀟說什麼都要來這兒。其實,這裡實在有點冷。」

  「我知道為什麼。」唐恬望著車窗外,「我知道的。」

  這裡可以讓蕭瀟追憶臺北的點點滴滴,和他們之間的一切。

  不過,從現在開始,不再只是追憶了。

  「看到他,你可不要嚇到。」立人停好車,「說真的,我看到你也嚇了一跳,你跟以前……很不一樣。」己不再是當初那個驚惶單純又羞怯的小女孩了。

  唐恬摸了摸自己的臉,滿臉問號。

  「你變漂亮了。」立人拍拍她,「現在蕭瀟不在病房裡,應該讓護士推出去散步了,你去找他吧……」指指遠處的美麗湖泊,「他喜歡在那邊的櫻花樹下發呆,去吧。」

  跨越了重重海洋,她終於……可以見到他了。

  她從沒這麼緊張過,不知道自己的臉會不會過分蒼白?她不想讓蕭瀟擔心。

  一步一步的,她走向湖畔。

  撥枝拂葉,她在這個美麗的湖泊附近找尋著,終於在那花葉低垂的櫻花樹下,找到了戴著毛線帽、手裡捧著書本的蕭瀟。

  他……真瘦,瘦得臉上的線條更加分明。但是,那溫和的眼光和從容的態度,再怎麼難熬的病痛都無法折磨掉。

  他的目光不在書本上,任風嬉戲的翻著書頁,定定的望著虛空,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唐恬沒辦法說話,她發現自己怎麼都說不出一個字來。她想確認,這不是一場夢。

  她最愛的人還活著,還能夠出現在她面前,這不能是夢,這不可以是夢。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微微顫抖著。

  隨著唐恬逐漸靠近,蕭瀟終於回神看見了她。他同樣問著自己,這是夢嗎?當初放棄所有徒勞無功的醫療,他心平氣和的來到這家療養院的安寧病房,打算就這樣度過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

  他很清楚自己時間不多了,睡與醒的界線……越來越不明顯,有時他會弄混夢與真實。

  這是夢吧?他在湖畔睡著了,所以夢見她——那個他原本希望可以相依終生的人。

  是了,這是夢。她長大了,原本青澀的蓓蕾,終於綻放出美麗的花顏,他多麼幸運,可以在夢裡看見這美麗的瞬間。

  她是這樣美麗,這樣堅毅,這樣適合飛翔呵。這個世界為她展開了新的面貌,成為她的舞臺。

  這樣美麗的夢……他該感謝誰?感謝諸神的慈悲吧。

  「唐恬。」他呼喚這個在心裡喊過億萬次的名字,是這樣的甜蜜。「我夢見你了呢,我居然……可以夢見你,你……好嗎?」

  「我很好。」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很好。」只要能再見到你,我什麼都好。

  她哭著握緊他枯瘦的手,溫熱的眼淚像春雨一般,點點滴滴落在他的手心。

  蕭瀟愕然的合握大掌,抬頭看著她,瞬間領悟這不是夢。

  「我應該把你趕回去。」他的聲音沙啞了,「這只能是個夢……」

  唐恬無法言語,只是不斷的搖頭,跪在他的膝前,哭到不能自已。

  「但我是自私的……非常自私……」他俯身抱住她,讓她倚在自己懷裡盡情痛哭。

  在櫻花開始飄零的異國午後,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中,有了最狂喜的重逢和最悲慟的傷口。

  他為唐恬將會面臨的死別而痛苦,比為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還痛苦許多。

  唐恬在療養院住了下來,她的英文不好,但是微笑跟熱心是全球共通的語言。

  她很熱心的學習所有照料蕭瀟的事項,看不懂的英文就問立人或蕭瀟,很努力的做著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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